李央是事了拂衣去,但另一边的方仙道道主邹春秋几乎在邹不害陨落的同时就察觉了,不是易道手段,是方仙道特有的感应魂魄存亡的手段,叫做“印魂术”。
但是邹春秋还得主持“天星曜世大阵”,即使知道了邹不害陨落了,也根本没有办法分心去缉拿凶兽,甚至之前在邹不害接近陨落时他感应到弟子有危险,也没有办法借助“降神符”降临。
当然,他降临也未必有用。
不过邹春秋面色依然是古井无波,不见君和张龙变都没有察觉到他有任何异常。
他本来就是一个冷静到极致的人,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天地大变之际贯彻方仙道的理念,为此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邹不害虽然是他的得意弟子,但他绝不会不顾一切去报仇,人死如灯灭,报仇可做可不做,报仇只是防止影响方仙道的内部团结,最重要的还是方仙道的大计。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一道之主,一切以门派大计为优先,个人恩怨可以完全抛弃,不入于心,不践于行。
这件事情没能影响他分毫,大阵依然运转着。
乌云雨幕下,蓝荧的星光流转,仿佛点点萤火虫在夜空飞舞,煞是好看,但比起一开始已经单薄了很多,而文曲星君的印玺残片也出现了丝丝蛛网般的裂缝,显然快要支持不住了。
星光之外,流水轻歌着流淌,雨点打在流水上,水花溅跃。
流水一圈圈地绕着大阵蚕食,消耗星光的力量,有一种“曲水流觞”的味道。
不见君和张龙变一边协助邹春秋抵御长右的攻势,一边传音交流。
“这次画意宗和太平道为什么没有来人抵御长右?这两个门派的门主也是道台二层的宗师,甚至他们都达到了道台二层巅峰,有希望冲击道台三层的境界,比你和邹春秋都强得多,他们要是来了,我们就不会这么吃力。他们不来的话,魔都一旦失陷,他们的宗门驻地也保不住!”不见君问道。
不过不见君的话语并不客气,直言“比你和邹春秋都强得多”。
“画意宗的宗主吴丹青一直在四处游历,一心参悟画道,全心全意要冲击道台三层,以天地为纸,以乾坤为笔,泼墨江山的境界,甚至连门派事务也不怎么管,神龙见首不见尾。传闻前段时间有人见到他出现在昆仑山,恐怕赶不回来。”张龙变并不在意不见君言语中的不客气,毕竟那也是事实,淡然回答道。
“画意宗就算了,吴丹青此人确实是醉心画道,厌恶俗事,那太平道道主张巨鹿又为什么没来?”不见君又问道。
“张巨鹿?前段时间他泛舟出海了,从方向看似乎是东渡,也没有办法赶回来。”这回是邹春秋回答,魔都的宗门彼此间还是有所了解的。
“希望攀云僧有办法驱逐长右,不然魔都真的要被屠城了。”张龙变忧心忡忡。
张龙变话音刚落,一道枯瘦身影突然出现在天际,栉风沐雨,单看身影很是沧桑。
这道身影踏空疾行,身形闪动,几步就来到战场。
他光头赤足,头顶有十二点戒疤,代表佛教最高的“菩萨戒”,他面目慈悲,长眉不蓄须,身着打满补丁的普通粗布僧袍,手足枯瘦,手持一根看似普通拐杖的棍棒。
这是一个苦行僧,同时也是少林寺的高手“攀云僧”空浮大师。
攀云僧面目慈悲,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声音苍老平和:“阿弥陀佛,贫僧特来请长右施主离去,勿要屠戮魔都生灵。”
长右轻轻摇头,修长的身形在雨中显得很是落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慨道:“心怀善念是一件好事,只是我非人族,没有必要对人族手下留情,你既然来了,就出手吧。”
以长右的立场看,杀人族并不是什么有违天和的事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攀云僧又道了一声佛号,持棍出手,他看似苍老,但棍法和身手却极其敏捷,这也是苦行僧的特色,看似枯瘦老迈,其实力气和柔韧性根本不输给修为高深的壮年武道修士。
攀云僧的棍法带着普度世人的慈悲之意,大开大合,以棍法的“扫”为主,带着劲风,但是没有致命的招式,也不咄咄逼人,仿佛是佛陀度化世人,
不见君眼神一眯:“这是禅宗的‘普世棍法’,多半是试探用!攀云僧既然出手了,我也不能落后……”
说罢,不见君的身形悄然消失,融入风雨中不见,与此同时,一道极淡的黑影开始游走在战场边缘,像是一个绝世刺客,在等待机会出手,一击必杀。
“龙行沧海!”长右身形一晃,就躲开攀云僧的横扫,潇洒地一挥手。
随着长右的回收,从天向海倾泻的水幕中突然泛起一圈圈的波纹,每一圈波纹中心都钻出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这些水龙充满着灵性,身姿优美,外形与真龙无异。
数十条水龙冲向攀云僧。
攀云僧面色疾苦,棍棒连连扫动,每一击都能打中数条水龙,而水龙一接触到棍棒,立刻全身泛起金光,人性化地露出解脱之色,灵性消散,化为水流落入海中。
很快,数十条水龙就被完全消灭。
“这棍不是凡物,还在法器之上,应该是一件地器?地器的话,确实可以弥补我们的境界差距,而且这件地器似乎有超度的功效。”长右点评道。
法器适合道台一层到二层的修士使用,有一丝灵性,而地器由法器融入大量“地脉之气”铸造,适合道台三层的修士使用,攀云僧以道台二层巅峰的修为勉强催动地器,确实可以发挥道台三层的实力。
而长右被镇压多年,手中并没有趁手的兵器。
“正是,此乃是本寺的达摩棍!”攀云僧答道。
张龙变不由得动容:“传闻少林寺的祖师高僧达摩曾持此棍游历天下,采集地脉之气将其化为地器,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由不得张龙变不动容,毕竟龙象门的兵器比起这“达摩棍”实在是差劲。
龙象门的“银剪戟”完完全全是水货,不堪一击,而“达摩棍”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能让道台二层巅峰的人勉强发挥道台三层的实力。
面对攀云僧的棍法,长右一指点出,一时间,水天仿佛化为一线,不知天在水,还是水在天,一道带着浓重威势的水线射向攀云僧。
水天一线!
攀云僧面色转肃,棍法一变,转为凌厉,带着除魔卫道之意境,仿佛是佛陀露出金刚怒目。
点!戳!击!刺!
攀云僧瞬息使出数招,每一招除了他本身的力量,达摩棍上另外还加持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使得他能够和长右对抗。
棍影闪动,又是数招之后,“水天一线”被强行击破,化为水浪爆开。
凭借“达摩棍”,攀云僧确实能跟长右一战,毕竟之前连不见君都是在“水天一线”之下受伤的,但攀云僧完全没有受伤。
“这是密宗的‘紧罗那王棍法’!没想到攀云僧同时兼修了禅宗和密宗的武学!”张龙变虽然插手不上这种级别的战斗,但眼力还是有的。
佛家内部也分为很多派系,比如禅宗、密宗等等,各有各的理念,也各有各的武学。
躲开“紧那罗王棍法”后,长右长叹一声,身后浮现出道台。
长右的道台还没来得及重建,依然是“四海道台”,是一座四层的水晶宫,晶莹剔透,可以看见其中有珊瑚、明珠、金玉等海中珍宝,每一层都分为正殿、偏殿,正殿中央摆着白玉宝座,好像是传说中的“龙宫”。
只是宫殿上两层是黯淡无光的,只有一二层亮了起来。
而支撑大殿的柱子上和墙壁上绘画着河图、江图、海图,是昔日九州的水文图。
攀云僧不语,身后同样浮现出道台。
这座道台两层,第一层外形是大雄宝殿,供奉着释迦牟尼、弥勒等许多菩萨的金身雕像,点着油灯,香火缭绕,菩萨雕像前还有一个打坐的蒲团,第二层却是一处青石平地,有少许落叶,还有梅花桩等练武设施,气氛肃穆,好像是练武场。
这是少林寺的“禅武道台”。
攀云僧一棍扫出,金光横跨天际,有一种“扫尽天下浊”的意境。
与此同时,一道雪亮的剑光同样自天边而来,与金光成掎角之势,“唯剑道台”再次浮现,雪花悄然飘落。
天下飘零!
不见君这个绝世刺客终于出手了,要在关键时刻给长右致命一击。
面对两人的合力攻击,长右却是微微一笑,不躲不闪,也不迎战,直接让自己的“四海道台”迎了上去,接着自己也一记“水天一线”攻击自己的道台。
长右居然和不见君、攀云僧一起攻击自己的道台。
轰隆!
“四海道台”轰然倒塌,水晶宫失去光彩,不复辉煌,化为废墟。
长右修长的身影在空中摇摇欲坠,咳出一口鲜血,眼神却明亮起来,仿佛是斩去了某种枷锁,而破碎的“四海道台”瞬息之间就重组,重新化为三层道台。
不再是水晶宫,而是化为一个三层的水世界,每层都有种种水化成的生灵,水龙、水马、水人、水兔……还有水形成的建筑和自然景观,城楼、宫殿、民宅、山川、云雾等等……
完全由水构成的世界。
这是“水行道台”。
看到这一幕,张龙变面色惨白,攀云僧也是面色更加疾苦。
道台虽然在战斗中显得脆弱,但那是指同级别的战斗,四层的道台就不是道台二层的力量能毁掉的了。
四层道台也至少要道台三层的力量才能损失,长右自己、不见君、持有达摩棍的攀云僧三人合击,才做到彻底摧毁“四海道台”。
长右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屠城。
他这种级别的大妖即使要报仇,也不至于不顾身段迁怒,他从头至尾就只是想借他人之手破而后立,毁掉再重建自己的道台。
现在破而后立已经实现了,长右如果想大开杀戒,没有人阻挡得了。
甚至长右把在场的人全部灭杀也不是可能的,至少邹春秋和张龙变都只是道台二层而非道台二层巅峰,是跑不掉的,只有不见君和攀云僧有希望逃命。
“长右恢复到了道台三层,接下来肯定要屠城报复,谁能阻挡?事已至此,我没有必要再死战了……”不见君这个女子的身影已经游离到了战场边缘,随时准备遁走。
攀云僧也从袖中掏出一张书写着梵文的符箓,面色更加疾苦。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长右却没有再出手。
空中,水世界一般的“水行道台”隐去,长右的身形远去,仿佛一片浮云,瞬间就消失在天际,唯有似乎是歌谣,又似乎是感慨的一句叹息响起。
“万载一梦兮,再不见九州……”
长右的吟咏中带着深深的惆怅,似乎是在追思往事,又是似乎在感慨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