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漠突然应下来, 林玄书反倒傻住了,可能是喝酒喝得脑袋反应也变得迟钝, 好一会儿才怔怔地看着方漠:“等会儿,你、你这是答应替我去一趟师门?”
“你自己提的要求。”方漠双手捧着酒碗浅浅抿着,姿势儒雅,眼皮抬也不抬, “现在又在那惊讶什么?”饮下一口酒, 待辛辣劲儿过去, 尝到些甜味,方漠才继续道, “但你也得带我去那儿,我可不认得路。”
林玄书满口应下, 一开心又拆了坛酒,强拉着方漠:“来来来兄弟, 我们再干一坛!”
“不喝,谁是你兄弟。”方漠冷淡地放下酒碗,“再喝就不去了。”
林玄书撇撇嘴, 也不倒碗里了,抱着酒坛仰头洗脸式灌下, 方漠在一旁看得面露嫌弃。一坛倒完, 二话不说就催促方漠赶紧上路, 念叨着再迟小师妹就该坐上花轿出嫁了。
“呵, 现在这么急, 两百年你干嘛去了?”方漠忍不住讥讽, 想到柳煦那日嘲笑他的词,“怂包。”
林玄书脸一黑,现在说来是交易,不知不觉两人的位置却转换过来,是自己求着别人,又没法反驳,生怕对方一个不开心就反悔不干。再回头想想自己这些年,确实够怂,怂得自己都想扇自己两巴掌。怂包二字,他点头咬牙认了。
他说着要走,却不急着迈出门,手指沾酒在空中龙飞凤舞地画了个阵,随着他的动作,面前忽而破空出现一个圆形的“洞口”,里面黑雾缭绕,像个张开了大口要将人吞噬的可怖怪物。
方漠背对着门口后退一步,面露慎然:“这是什么?”
这洞看起来像要将人吸入深渊,透着股股阴气,着实可疑。
“瞬移术啊。”林玄书嘬了口指尖余下的酒汁,神色得意,“嘿,没见过吧。普通的瞬移术只能在方圆一里移动,本少爷这个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去……”
方漠点点头:“哦,无所不能去,但不能去师门。”
“……”林玄书瞪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跟柳煦一样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地方能随便进吗?一进去还不立刻就被发现了,乱棍打出来都算轻的。”
“被发现不能再瞬移走吗?”方漠不解地看着他。
“你个不修道的懂什么。”林玄书“嗤”了一声,“普通的瞬移法术是没什么,可我这术法灵力消耗得厉害,你想同一天连续两次使用,怕是要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方漠听了这话,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若换做柳煦一定没问题。可想着又想到柳煦骗他,立刻烦躁地甩开这念头,继而凝神望着那诡谲的阵法:“但你这是邪术吧。”
“哎,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林玄书蹙着眉,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有点不耐烦,“管它邪不邪呢,好用就行。不是我说,你个鬼医怎么也跟那些正道老头子一样张口闭口邪术的……”
邪术不是方漠关心的问题,问题是活人用这等阴邪的术法,用多了会折损阳寿,严重的伤及魂魄。林玄书用邪术多年,魂魄状态也算不上好,但看对方不甚在意,方漠与他本就是泛泛之交,也懒得再说了。
方漠靠近那阵法中央的黑洞,里面又黑又阴,他本能地有点抗拒。林玄书站在旁边望见他这幅样子,勾起个坏笑,伸手在方漠背上用力一推:“走咯!”
“!”方漠尚未准备好,猝然被推入,短促地惊呼出声。身后林玄书哈哈大笑着紧随而入,同时不忘高声道:“不是吧小鬼医,难道你怕黑吗?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方漠淡漠的声音带着些颤抖,进入洞中的一刻下意识闭紧眼。而阴寒的气息只在周身缠绕一瞬便又潮水般尽数散去,再睁开眼,面前已是如诗如画的绿水青山。
刚刚一瞬间在过分浓郁的邪气里走了一遭,速度又极快,方漠还有点恶心。林玄书则一手在额前搭着凉棚,迎着光,仰头望向山巅。
山顶在云雾缭绕中时隐时现,隐隐的似乎能看见仙鹤成队飞过,颇有些修仙门派独有的韵味。
“五十年了。”林玄书轻叹一声,还染着微红酒色的脸上泛出与面容不符的一抹沧桑,顿了顿,又轻声重复着,“五十年啊……”
他感慨的时候,没注意到旁边有个身高只及到二人腰部的小道童。
小道童手上捧着个包裹,大约是去山下替长辈跑腿回来的,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凭空出现在山脚下的两个人,大约是受到了惊吓,小眼睛瞪得滚圆。
林玄书视线从山顶收回到脚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个人,也吓了一跳,一大一小二人都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方漠回过神也怔了怔,内心闪过七八个出师不利的念头,只能暗叹林玄书这落脚点选得当真好。
林玄书亦没想到运气差到这个地步,刚一落地就被门派里的人撞个正着。可转念一想,这小屁孩才多大,他被逐出门派的时候估计这小孩儿还没出生呢,肯定不认得他。于是率先咧嘴展开个友好的微笑:“小弟弟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坏人从来都是这么说的,他这脸生得好看但刻薄,又满身酒气,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人。小道童把手里的包裹往怀中裹紧了些,后退两步,转身就往山上跑。
“诶诶诶,等等。”林玄书伸长胳膊就拎住了小孩的后领,轻而易举地提回来,又笑眯眯地继续道,“是这样的,我们是有事想找你们洛桐师姐,你可以给我们带路吗?”
“洛桐师姐?”小道童本还在挣扎,听到熟悉的名字,稍稍放松了警惕,奶声奶气道,“你们是谁?你们认识她吗,找她做什么?”
方漠也不帮腔,就在一旁看风景,静静听着林玄书怎么编。
“你们洛桐师姐这不是要出嫁了吗?”林玄书把小道童放下,还状似贴心地替他整理弄乱的衣领,接着哄骗,“刚才一时情急,抱歉抱歉。我们是她远房表兄,特意过来看看她,到了这儿却不知怎么走了,能不能劳烦你带个路?”
小道童听得云里雾里的,想了想,有些为难:“啊?可是,师姐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吗?师姐她其实……”
“嗯?”
“唔……不行,师姐不肯我们说。”小道童摇摇头,皱着眉头纠结片刻,下了决心似的,“好吧,我带你上去,让洛桐师姐自己跟你说。”
“那太好了,谢谢你啦。”林玄书说着,朝方漠挤眉弄眼,随后就在小道童疑惑的目光中把方漠拉到一边,小声道:“正巧遇到个小孩,你跟他上去。”
方漠左右看了看,面前只有一条通往山上的石阶路。他也抬眼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巅,又看了眼那小道童,最后望着林玄书,面露鄙夷:“天时地利人和,都到这地步了,你就不想亲自见你师妹一面?”
怂,大写的怂。
“……话不能这么说。”林玄书当年是被赶出来的,又自己放下狠话说打死也不回来,当然不会踏上一步。他辩解着,“看到那棵树了吗?从那儿起就是天清派的地界,施过术法,像我这样的邪修一过界他们就能感觉到。不然你以为这个小道童真的傻吗,敢随便带人上山?”
“那我去找到你师妹,然后呢?”
“然后,然后……”林玄书其实也没想好要做什么,或者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那边小道童一直往这边看,再唧唧歪歪下去该起疑了。他一拍大腿,“就,看看她好不好,问问她要嫁给谁,那人对她好不好……哎,然后你看着办吧。”
说完,也不管方漠同不同意,林玄书将方漠推到小道童跟前:“这个哥哥跟你上去,我就不去了。”他侧过身拍了拍方漠的肩,又咧嘴一笑,还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我就在这等你下来。”
“……”方漠一时无言。那小道童又看着林玄书奇怪道:“你为什么不上去啊?”
“我……身子不好,小时候腿摔断过,不能爬山。”林玄书神色不变,成段的谎话张口就来。
不再耽搁,方漠撇下林玄书随小道童上了山。小道童对着陌生人心里还存着一份警惕,话也不多,方漠又本来就是个安静的性子,一路上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石阶,耳边只闻极轻的脚步和鸟鸣鹤唳,一派静谧。
直走到将近山巅,石阶才终于见到头。云雾朦胧中,一扇巍峨庄严的古朴大门出现在道路尽头,看上去饱经风霜,颇有些年月。门口侧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天清派”三个大字。
作为镇守一方的门派,本就是时不时会有人造访的,守门的道童见到方漠并不觉得奇怪。小道童直将方漠领进门,引到会客室,有模有样地朝他一拱袖子行礼:“请稍事休息,我去禀报师姐。”
“有劳。”方漠点点头,随意在屋内坐下静候。
熟料等了片刻,没等到那叫做洛桐的姑娘,一位老道人倒是甩着拂尘捏着山羊胡子先行而来。
他人还未进屋,远远地便响起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下马威似的:“我倒要看看,是谁要来找我的宝贝徒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