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摇光》 50.今夕

    多年未见的钟予，此时就站在她面前，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熟悉的声音，瞬间穿透嘈杂的人海，穿过沉寂了多年的思绪，刺激南七的耳膜，让她的心止不住加速跳动，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个叫声，几年的隐忍被这短短几秒瞬间击溃到灰飞烟灭，南七只觉得喉咙发紧，视线模糊。

    “哥哥。”南七张了张嘴，艰涩地说道。

    七年没见到钟予，他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样俊朗阳光，只是多年的辛劳苦练让他过早地显露出憔悴，全然没有当年二十出头的年少青葱，头发长了些，不再是一如既往的板寸，低头时会有几缕碎发散落在眼前，遮住了岁月掠过眼角留下的痕迹，他的身形依然消瘦，好像比以前更瘦了，看得出这几年里他压力很大，退役和状况低迷的风波仍旧影响着他。

    “好久不见，你好吗？”钟予走上前，微笑着问道。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南七心中一阵发酸。这些年里，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相遇，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可能会在那座久违的城市，在某个未知的熟悉街头，不期而遇，然后笑着打声招呼，随意地交谈各自近况。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像现在这个样子，她挺着个大肚子，身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棉布裙，不施粉黛，也无任何装饰，一头长发被她随意地挽在脑后，实在是太黯淡也太朴素，勿需开口，她的现状已尽收眼底。

    “我很好。”南七回答。

    “你，一个人？”钟予的视线停留在南七隆起的小腹上，眼神中装满了惊讶和诧异。

    “是的，你也是？”南七努力摆出镇定的笑容。

    “嗯，帮队里买点饮料。”钟予说着提起手里的篮子，不小的购物篮里装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饮料瓶，“这几天我们在多伦多有个比赛。”

    南七点点头，太久没有关注新闻，她根本不知道这些。

    “没想到几年没见，你都快要当妈妈了。”钟予笑得十分真诚，看不出有别样情绪。

    南七抚摸隆起的肚子，笑而不答。

    街边的咖啡厅里，钟予和南七面对面坐着。

    “我没想到你会在多伦多。”钟予低头搅动面前的咖啡。

    南七：“搬来有段时间了。”

    钟予：“上半年我们在上海集训，我本打算去找你，可惜行程紧迫，没能够抽出时间。”

    南七面带微笑：“想不到哥哥退役了还是这么忙。”

    钟予苦笑：“没有办法，我的工作就是这样，你懂的。”

    南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你说，上半年你在上海？”

    钟予点点头：“怎么了？”

    南七想到古川世向她求婚那晚，她曾见到楼下有个背影跟钟予极其相似的人，于是她急忙问：“你们在上海时住在哪儿？”

    钟予：“还是以前住的那间酒店，我带你过的。”

    南七心头一颤。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钟予微微皱眉。

    “哦，没什么。”南七抓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借以掩饰刚刚的慌张。

    那晚出现的人果然是钟予，南七不禁感叹上天的刻意捉弄，如果后来不是被古川世的发言打断思绪，有可能，她会冲到对面寻找钟予，如果当时她那么做了，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就没有此刻的重逢？会不会走向另一种局面？会不会根本就不会和古川世……南七及时刹住车，在心里骂自己胡思乱想。

    钟予倒是恢复了一如既往沉稳的模样，安静地品尝咖啡。

    “对了，你不是早就退役了吗，怎么还在参加集训？”南七问。

    “我现在是女队的教练。”钟予笑笑。

    南七：“是吗？恭喜哥哥。”

    钟予：“谢谢。”

    南七：“怎么想到选择当教练了？”

    钟予：“退役后总是无法适应离开国家队的生活，我本打算去大学当一名老师，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回到队里为大家做点贡献，当然，这当中也少不了徐子庆的软磨硬泡。其实当教练挺好的，比当运动员的时候自由很多，有什么想法和创意都可以传授给队员，让他们替你实现。”

    “在我的记忆中，哥哥不像个不喜欢束缚的人。”南七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很多事都会变的，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就结婚啊。”钟予抬眼看着南七。

    南七的笑容骤然僵住，她咬了咬下嘴唇，低声说：“时候到了，就结了。”

    钟予：“你的丈夫，对你还好吗？”

    南七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嗯，他对我很好。”

    钟予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南七：“哥哥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钟予狡黠一笑：“这是个未知数。”

    南七不解：“为什么？”

    钟予：“我的生活向来不安定，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在哪，这样的婚姻，岂不是害了人家。”

    南七：“难道你没有考虑过叔叔阿姨？他们很希望你能早日成家。”

    钟予：“前几年我妈确实很着急，成天催我去相亲，但看我态度坚决，后来便不再说什么，渐渐地他们也理解了我的决定，对了，你有空可以去北京看看他们，他们也挺想你的，常在我面前念叨起你。”

    “好。”南七点点头，心里却在思索另一件事儿。

    看她走神，钟予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又在想什么了？”

    南七抬头看向钟予：“那……小叶呢？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钟予的笑容立马僵住：“我跟她，分手很多年了……”他打断南七紧随而至的发问，“感情的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结完帐从咖啡厅出来，钟予拎着刚刚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和南七并肩走在路上：“要不要替你叫辆车？”

    南七：“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很快就到。”因为跟钟予的意外相遇，南七早已跟乔叔打好招呼，让他不用等她，自己先回家。

    “你可以吗？”钟予瞟了眼南七的肚子，表示有些担心。

    “没关系，多散步对孕妇有好处。”南七说。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南七内心百感交集，突然的相遇让她措手不及，过往的情愫又重被勾起，钟予依旧充满了活力，只是忙碌的奔波让他没有足够时间休息，显得有些疲惫，他还是会像从前那样照顾她，替她拎东西，帮她拉出椅子，开门让她先走，这些细节他都留着，他记得她喝咖啡爱加奶油，记得她走路爱走右边，她的习惯，他也都记得。

    南七注意力不集中，不小心踩到小石子，身子微倾了一下。

    “小心点，注意脚下。”钟予急忙扶住她的肩，又瞬间抽回来。

    十年前某个盛夏傍晚，钟予带着南七在一条林荫道下散步，她调皮地迈着小碎步，快步向前走。

    “哥哥，快点。”她边走边冲走在身后的钟予摇手。

    “小心点，注意脚下。”钟予一边回应她，一边心急地追上去。

    “哥哥，你走得真慢，亏你还是个运动员呢！”南七嘲笑地挤眉弄眼。

    听到她这么说，钟予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当年他正当红，就算全副武装也会被人认出，若不是南七死缠烂打，他可不愿意在人流密集的公园里冒这个险，偏偏始作俑者却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嘻嘻哈哈地唯恐天下不乱。

    “哈哈哈，没想到哥哥竟然是个胆小鬼。”南七完全无视钟予的警告，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钟予加快脚步：“你等着，等我追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恍惚间，南七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夕阳下追逐打闹的身影，只是事过境迁，熟悉又沧桑。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散步了。”钟予感叹道。

    南七默然颔首，不知道钟予是不是也想到了同一段回忆。

    一路上，两个人交谈极少，拐过一个路口，南七停下脚步：“我到家了。”

    “你进去吧。”钟予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

    钟予摇摇头：“不了，他们还在等我呢。”

    南七低下头：“好的。”

    刚要转身，钟予突然叫住她：“南七，看你过得幸福，我很欣慰。”

    南七眨眨眼，重逢后第一次与钟予四目相对，件对方眼眸明亮，她心领神会地扬起嘴角，转身离去。

    钟予站在原处，一直到南七彻底消失在门后，他对着眼前那栋宏伟的建筑感叹了一阵，这才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