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雪第一次遇见她时,是在东莱。
为寻找神农鼎的下落,于小雪正同陈靖仇、拓跋玉儿路过东莱。那时东莱还是个气氛安详的小城,虽然百姓们都在抱怨皇帝的暴/政,但每个人都在很努力地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他们将树林中遇见的齐二郎送回家,出门时,忽然发觉城里的气氛有些变了。窃窃私语之声不绝如缕,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窄小的街道中,那名缓缓往前走的少女身上。
明明阳光灿烂,少女却撑着一把纯黑的油纸伞,握着伞柄的手苍白如雪,皮肤透明到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深绛色的襦裙牢牢盖住了脚背,只露出米白色绣花鞋的鞋尖,少女不急不缓地走着,直到一个东西砸在了她的脚边,她才忽然顿住了脚步。
“灾星,怎么又回来了?快滚出去!”
那差点砸中少女的,是一个已经烂的不成样的梨。少女沉默地站在原地,微微地抬起了伞缘。被黑伞遮住的容貌顿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于小雪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倒吸了口气。
少女年约十五六岁,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精致如瓷娃娃,美丽得不似凡人。她的肤色极其苍白,透着病态的唇轻轻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真正让于小雪吃惊的,却是她修长睫毛掩盖着的诡异赤红双瞳,还有那披散下来、如雪般纯白的长发。
少女的表情没有因为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善而有半分动容,她的视线从远处遥遥投来,最终凝在了于小雪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于小雪同样纯白如雪的发上。
更多的石块、树枝、烂掉的水果和垃圾被扔了过来,有几个差点砸中少女的身上,险之又险地擦了过去。少女像没有感觉似的,默默地凝望了于小雪片刻,重又低下头,将伞垂下,慢慢地往前走去。
陈靖仇吃惊地道:“她是什么人?大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将他们送到门口的田氏叹了口气:“这孩子名叫初九,原先住在东莱,后来因她是不祥之人,被大家赶了出去。大家都说,她留在这里,会给大伙儿带来灾祸。”
陈靖仇不服地道:“难道就因为她的头发和瞳色?”
还没等陈小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竟然有人已经先一步挺身而出,挡在了少女面前,有些慌乱地挥舞着双手:“大家别、别这样!”
“小雪?!”陈靖仇吃惊地道,同时又有点惭愧,这次居然让向来胆小的于小雪先一步路见不平了。
于小雪看着白发红瞳的少女,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自幼遭到歧视、最后甚至被赶出村子的自己。如果不是被贺老伯收留,如果没有陈哥哥好心带着她旅行,自己现在早就不知道在何处流浪。骤然看到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少女,纵然于小雪十分胆小,此时也不知哪里生出了勇气,竟然主动冲出来保护她。
“这样、这样不好,会打伤人的!”她口舌笨拙,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反覆地重复这样一句话。因为于小雪的介入,确实没有东西再被扔过来,但居民看于小雪的眼光,慢慢变得不客气起来。
“居然也一头白发……难道是那怪物的同类?”
“来东莱干什么?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还想给我们带来灾祸吗?”
张开的双臂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只手,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女轻轻地按下了她的手臂,对她道:“谢谢你。不过,我没关系的,你不用帮我。”
陈靖仇也感受到了居民突如其来的敌意,赶紧冲了出来:“我们马上就走,不用你们赶。”
他拉过于小雪就走,于小雪有些慌乱,不想撇下明显孤身一人的少女,于是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少女的手,将初九一起给拉走了。
“阿仇,小雪,你们拉着人家,到底要干什么?”走到东莱的出口,拓跋玉儿忍不住问道。
于小雪这才注意到,自己把初九的手抓得极紧,勒得她苍白的手背上都显现出了一道红痕,吓得立刻松开了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初九道,“谢谢你们愿意帮我。”
少女的声音极其好听,空灵而清澈,柔和悦耳的声线之下,又隐藏着一丝微微的沙哑。她朝仍然有些不安的于小雪微微地弯了弯唇角,清浅的微笑在脸上浮现,少女身上冰冷的气息顿时温暖了不少,那股始终维持着的不易亲近的冷漠慢慢地消散了。
明明是像仙子一样清冷出尘的姑娘,却被当成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于小雪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平,看初九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同情。看到初九的遭遇,她便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陈哥哥带着自己旅行,自己会不会也流落在各地,人人喊打?
“你们到东莱来做什么?”初九问道。
“看看有没有神农鼎的下落。”拓跋玉儿心直口快地道。
“神农鼎?”初九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她温婉地问道,“神农鼎是什么?”
“是上古神器之一,有炼化仙药的功能。”回答的是陈靖仇,“神农鼎是玉儿姐姐所在拓跋部落的神器,现在流落在外。我们想找回神鼎,用它炼出仙药来救我师伯,再交给玉儿姐姐带回部落。”
“这样啊……”初九茫然地眨了眨眼,一脸不明所以。
“你呢?要去哪里?”陈靖仇热心地问道。
“我原来的地方待不下去了,就想回东莱看看,可是大家还是不接受我……”初九黯然地垂下眼帘,纯白色的睫毛轻轻地扑闪着,“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以后走到哪算哪吧。”
“陈哥哥……”于小雪听到这里,不忍心地蹙了蹙眉,用恳求的眼神望向陈靖仇。
陈靖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是叫初九吧,我们现在正在旅行,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旅行一段日子。”
“……可以吗?”初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是不祥之人,这样的外貌,大家见了我都退避三舍,你们为什么……?”
“不会啊!”陈靖仇对她露出大大的笑脸,“我觉得你的白发跟小雪的一样,都很美!还有你的眼睛,像红宝石一样漂亮!”
“对啊,”于小雪面色微红,“你的头发和眼睛,真的很美。”
拓跋玉儿道:“真是滥好心……算了,只要你不碍事,带着你也没关系。”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从初九的角度而言,她这句话,是从见面开始直到现在,最发自真心、毫无杂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