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冬以来昭德帝就没睡的这么舒坦过。
朝政本就繁忙,白天困倦想打个盹儿还得见缝插针,偏偏还要在一群朝臣妃子的‘殷切盼望’下,不时就进后宫‘耕耘’。
这次翻了钟粹宫西偏殿的牌子,本来是烦躁之下随手为之,不想反而能睡个酣畅淋漓。
子时睡过一轮,清醒了片刻,被徐境安灌了一小盅去火的汤,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只觉得骨头缝都是软的。
人不在他身边,皇上难得小孩子脾气发作,狠狠伸了个懒腰。顺子在外头轻轻咳嗽两声:“皇上,该起身了。”
皇帝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神清气爽地坐起来,被奴才们服侍着穿衣。
“徐常在呢?”
顺子抬头小心地说:“徐常在怕您睡的热了上火,一直看着给您预备的甜汤,昨夜等到了子时,服侍您喝了汤,才去休息。奴才让人去叫徐常在过来服侍?”
皇帝难得对低分位的嫔妃这般爽快,毫不犹豫就说:“不用了,叫她歇着。也不必去请安了。”
“哎,是!”
顺子咧着嘴,好似得了恩典的是他一般。
一身略显沉重的黄袍上身,皇上又像往日一般不苟言笑地背着手。
“皇上,早膳可要回去用?”
皇上“唔”了一声,想起昨日睡的舒服,又说:“徐常在服侍的用心,晋……”
“皇上,”皇上还在想给徐氏什么赏赐,顺子忽然插嘴到:“皇上,时候不早了,既然回去用早膳,奴才这就着人预备起来?”
说着对干儿子福山努努嘴:“去催一催辇轿。”
福山垂着手,贴着顺子耳根说:“辇轿已在宫门口候着了。”
被顺子打断了一下,皇上马上就忘记了想要奖赏徐氏这件事,说:“走吧。”
说完大步出了钟粹宫。绣棠等宫人齐齐蹲下,说:“恭送皇上——”
徐境安迷迷糊糊地睡着,听见外头的动静,懒洋洋伸出一条手臂:“绵绵——”
“哎,来了!”绵绵轻手轻脚地挂起床幔。
“皇上走了?”
“嗯,刚走。小主可睡饱了?顺子公公刚才打发小太监说,皇上免了小主今日请安。小主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徐境安伸手点点泛青的下眼眶:“不了。”
绵绵把一声叹息叹出了七八道弯,可惜地道:“辛苦小主了。小主昨夜还不如把咱们做的东西给了公公呢,早上皇上本来想要赏赐小主,一个‘晋’字都出口了,愣是被公公岔过去。多可惜呀——”
徐境安叫年年绞了热帕子敷眼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懂什么。咱们这是承了大监的情了。”
后宫之中从不以一时得失计。她入宫拢共也没侍寝几次,皇上这回不过一时兴起,转头还记不记得这个人还不一定。她一个常在,升了贵人也算不上什么正经主子,这点子好处还不值当她冒险。
“还是等着太后给我升职好了……安全无风险,品质保证!”徐境安想。
绣棠识趣地捧着一条浅蓝绣花的裙子,又从环儿手中的首饰匣子里挑了两只珠钗一朵淡粉的绢花。
徐境安暗暗点头。
到了吴妃的正殿,吴妃已经起了,正在挽头发。周简照一见她就走过来,笑着说:“你来了!桂圆跟我说了,多谢你提醒。”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我去服侍娘娘梳妆。”
周简照拉住她说:“娘娘说不用了,咱们在这儿等着就行。”
说话间吴妃出来了,打量一番徐境安的穿着,笑着说:“你今儿倒穿的素净。皇上不是免了你请安么?”
徐境安仿佛没听见她话里的刺儿一般,仍是笑着:“娘娘可别提了!昨儿皇上来了还没一刻钟就躺在榻上睡过去了。想是最近朝政繁忙,累的狠了。妾可不敢挪动皇上,可是那榻哪儿是睡觉的地儿啊!只好眼巴巴地守着,想着皇上醒来好去床上睡。谁知道皇上半夜醒了一次,喝了汤,一转身又睡了。妾提心吊胆等了半宿,大监瞧不过,才说,皇上这儿有他守着。娘娘瞧妾这眼圈儿,早上敷了好一会儿,也没消下去。”
吴妃这才和善地说:“辛苦你了。行了,本宫要去给皇后请安,你再去歇一会吧。”
“娘娘体恤。那妾就告退了。”
太后的生辰十分奢华。本以为给安祺公主过生辰已经是最奢华的,谁知皇帝孝顺,为了太后的生辰,大手一挥,又将暹罗这些年进宫的金珠共三千颗都给了太后做生辰礼物。
皇帝大方,底下妃嫔自然更要捧场。
太后笑盈盈地坐在上首,帝后都坐了次席。有唱名的小太监,每来一位妃嫔就高声唱一回礼单。
太后很喜欢皇后送的观音像,招手让人捧来,亲自摩挲了一回:“皇后有心了!这观音像像是冈子玉呢?”
皇后今日打扮的格外庄重,头上累金丝缠头冠上一朵拳头大的宝石镶嵌而成的牡丹格外耀眼。
“太后好眼力!传闻冈子年轻时想为母亲亲手刻一尊玉雕做寿礼,日思夜想之下一日忽然梦见观音抱玉瓶执柳枝,将玉露点在自己母亲额头上。冈子醒来就将梦中观音的样子刻下来,成了这尊观音像。冈子的母亲许是得了观音祝福,一直活到了一百一十三岁。”
太后有了年纪,格外在意这些好意头,闻言笑的合不拢嘴,直说:“好好,还是你这孩子,有孝心!”
田妃坐在帝后下头,独自一桌,看着旁边皇帝伴着皇后言笑晏晏,心里酸酸的。她抖了抖身上洋红绣金秋叶蝉鸣百褶裙,假装用的开心。
小太监唱过贤妃的礼,又开始唱田妃的。田妃这次也是大手笔,送了珐琅金彩落地瓶八对,上头花纹各不相同,或幼童戏彩球,或飞仙舞玉台,各个价值不菲。太后也很喜欢,但总不及皇后的礼更称心。
皇上不忍爱妃不快,亲自斟了酒敬了,田妃这才重展笑颜。
嫔位以上的可以单独敬礼,嫔位以下的就只能众人一起。几个贵人站成一排,齐声像太后道贺。
捧礼的小太监手一抖,一副两米宽的绣品掉在地上,露出一角图案。太后定睛望去,那上面松鹤仿佛活了一般,入眼时只觉得感受到了微风轻拂,松枝摇动。
田妃酸溜溜地说:“小太监手脚太不利索,给太后的礼品也能掉在地上。”
小太监骇的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皇后好意劝道:“今日是喜庆的日子,要责罚也要过了今日再说。再者,若无那小太监不小心,咱们还见不着这等精致的绣品呢!”
太后微微颔首:“不错,这手艺着实难得。谁的女工如此精妙?哀家看,依稀有几分宋大家技艺的轮廓。”
宋大家是从前名噪一时的绣娘,技艺精妙至极。只可惜她身子不好,得以传世的半米以上长短的绣品只有七幅,都被前朝王室收藏。后来前朝王室灭亡,一把火烧了库房。火熄了之后,只残存半幅残片,后下落不明。宋大家的作品也成了传说。
太后感慨了一回,唏嘘之后招手叫小太监将绣品展开细看。小太监稍一动作,太后就惊呼一声:“皇上你看,那白鹤的翅膀可是动了?”
“这寿礼是谁绣的?”皇帝问。
周简照含羞带怯地上前,捏着帕子行了礼说:“是妾绣的。”
皇上命人另设了一个绣墩在皇后身后,周简照含羞带怯地立在一旁推辞:“多谢皇上恩典。妾来给皇上皇后布菜吧。”
皇后将满腹的不悦压下,宽和地说:“周贵人有心,不过不用了。今日太后寿辰,合该大家伙儿一齐给太后庆祝。你们年轻爱热闹,多多让太后欢喜才是正理。”
周简照有些犹豫。坐在帝后身旁实属逾矩,她若坐了,只怕不仅嫔妃们妒忌,太后也会觉得她没规矩。可是皇后刚推了不叫她布菜,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也显得忒没诚意了。
进退两难之时,徐境安上前半步说:“妾祝太后松柏长青,福寿永康!太后娘娘好福气,不仅皇上孝敬,儿媳更处处恭顺。妾还未进宫的时候就曾听说皇后娘娘与您亲如母女,从前年节大宴时总要亲手给您布菜哩!”
周简照一颗心落下来,不动声色的擦掉了手心的冷汗,好似姐妹间撒娇一般软软地恳求:“娘娘好歹疼一疼妾,也叫妾沾一沾太后的福气。今日布菜的活计,就叫妾代劳了罢!”
皇后微微抬眼,见太后捧着那幅绣品看的入神,好似没发现这边的小摩擦一般,顿时松了口气。心里暗暗怪自己沉不住气,在太后的生辰上为难一个小小贵人。她可不信太后的精明会不清楚她话里的门道儿,此时装作没听见,显然是放她一马。
想到这,皇后连忙拍了拍周简照的手说:“就你爱娇!行了,今日本宫也偷一回懒,让你一让。皇上,您可别怪臣妾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