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境安想把自己费了好多时日绣成的东西白送给别人做人情,绵绵像是炸了毛一样跳起来阻止。
“小主,叫旁人送,那好处就落不到小主头上了!”
徐境安点点绵绵的额头说:“你啊,也太小家子气了。只要她们肯在太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哪怕好处落在她们身上也不要紧。我如今只是个小小常在,靠与别人争夺皇上的恩宠,要熬到什么位份才能扛住那么些风刀霜剑?更何况是非多了,难免惹皇上厌烦。还不如能得太后几分照拂,既不招人眼,又让人不敢随意欺负我。至于皇上的恩宠,等我平平安安的升两级位份再计较也不迟。”
绵绵一副受教了的模样,乖乖地说:“哦,奴婢知道了。”可一想,又不快道:“可是为何叫绣棠去!她跟咱们又不是一条心。”
徐境安觉得绵绵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好笑,说:“你才进宫多少日子,哪儿能与太后身边的人搭上关系!就叫绣棠去。咱们这边儿能瞒着阖宫的眼睛把东西送过去的也只有绣棠了。”
“可万一……”
“没有万一。就算她要告诉背后的主子又怎样?东西送到嬷嬷们的手里就成。这后宫上下,谁敢轻易坏了那几位嬷嬷到手的好处。你放心,她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吭声。”
过不多时,年年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太监。一进屋她就忙不迭地说:“小主,今夜皇上翻了小主的牌子。”
那个太监也不恼年年抢了他的话儿,点头哈腰地笑着说:“的确如此,今夜皇上点了小主侍寝。小主还请准备起来吧。”
“知道了。”徐境安一抬眼,绵绵就赶紧塞了个荷包过去。那太监乐呵呵地揣进袖子,打了个千儿,退下了。
年年高兴地张罗起来,吩咐杯儿准备最好的茶叶,吩咐环儿把首饰都拿出来,供小主挑选,又吩咐小太监们打水准备沐浴。
徐境安瞧她小雀儿似的忙里忙外,连忙拦住她说:“交给绣棠安排就好。你去打听打听,皇上前几日都宿在谁那儿了?”
年年知道小主又嫌弃自己闹腾,可怜巴巴地说:“这些不用出去打听,奴婢都知道的。小主总是嫌弃奴婢,奴婢都伤心了。”
徐境安哄着年年说:“好年年,这才是要紧事呢。你既然都知道,就快说来听听!”
年年扳着手指数到:“昨儿和前儿都是珍嫔,大前天没进后宫。不过再往前数,连着去了田妃娘娘那儿五日,再之前是十五,自然是在中宫休息。月初到十五这几天依次是焦贵人一日,刘嫔一日,吴妃娘娘两日,田妃娘娘两日,还有一日皇上看中了舞乐坊的一个舞姬,当夜就侍了寝。余下两日也都没进后宫。”
徐境安指着年年打趣道:“瞧瞧这一张嘴!再没有比年年更口齿伶俐的了。”
绵绵捂着嘴,笑的直不起腰:“年年岂止一张利嘴,真难为她将这许多事都记得清楚,每每问道什么都能立刻说出来。这份聪明劲儿,就是给个县官当当也尽够了。”
“行了,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徐境安拍手道:“预备家常的衣衫,脂粉都不用了。头发……盘个随云髻吧。屋里烤一烤薄荷叶,不要那些花香味儿。另外把做的那些软垫子都摆出来,看着就暖和。”
钟粹宫里一番布置,杯儿茶都泡过三壶,仍旧等不到皇上。绵绵年年脸上有些不好看了,咕哝到:“怎么还没来?前面现在在做什么?小主都候了快两个时辰了。”
“是啊,这要是翻了牌子又不来,下回请安指不定要被谁奚落。”
绣棠拾掇好了手头的事,宽慰她们到:“别急,掌灯时才来的时候也不少。兴许前头朝政繁忙,晚些总会到的。”
徐境安斜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套着的镯子。听着绣棠说完,微抬眼看了看她,似有些怀疑,又有些了然。
“常在么,皇帝来不来我总要在的。若来了,尽心伺候好;不来,也无需多心,多嘴。”
绵绵年年伴着她的日子久了,对她的脾气也有些了解。这位越是轻描淡写,内里动的心思越多。如今日这般带着几分自嘲却从来没有过。两人一时噤若寒蝉。
屋里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安静的落针可闻。然而只是一小会儿,徐境安就收拾起心情,神色如常地吩咐:“叫杯儿把茶换了吧,用咱们自己的银挑子煮点米汤,勿惊动了左右。现下屋子里虽然阴冷,但按例还没到烧炭的时候。你们多劳动些,多灌点热水袋放在各处去去寒气,总不好让皇帝来了还得忍受这冷屋子。”
西偏殿里又是一番忙乱,绣棠做主从交好的老人儿那儿借了不少闲置的皮袋子,灌了满满的热水,权当做地龙来用。熏了大半时辰,屋子里温度渐渐上来了,外头的天也黑透了。
直到过了掌灯时候一刻钟,这边儿才等来了皇帝。门外伸脖子打探的小太监远远的听见击掌声,立刻飞奔进屋通报,徐境安提着宫灯等在外头,脸上笑盈盈的,全然不见一丝疲惫或不满。
一见皇帝今日没坐辇轿,而是龙行虎步而来,徐境安一颗心落了肚。
真叫她猜着了!皇家行止要求严格更甚于平常人家,四季什么时候穿什么衣裳都有定例。现在刚入冬,寒气极重,可旧历上却没到着棉衣的时候。皇帝皇子们这时节都只能穿夹衣,想保暖只能靠斗篷手笼子一类。皇上素来不爱那些累赘,坐辇轿还不如自己走走,还能暖身。
远远的见徐境安领着众人行礼,皇上随意一抬手,徐境安也不矫情,自己站起来迎了两步,顺手将宫灯塞到皇帝手中。
皇帝挑眉,没有拒绝这偶尔一次的放肆,一入手才觉出不同。宫灯的把手比制式的粗重,握上去却是暖的。仔细看才发觉空心的手柄里填了几颗玲珑球,约莫球里烧着碎碳,所以手柄才暖烘烘的,真是处处可见其中的精巧心思。
寒风冻了一路,这会子忽然温暖起来。龙心大悦之下,皇上揽着徐境安调笑到:“徐常在胆子不小,使唤起朕来了。”
徐境安规规矩矩的落后半步走着,语气却在撒娇撒娇:“妾等了好久,手都酸了。”
皇帝哈哈大笑,牵起她热乎乎的小手揉捏了几下,说:“是朕的不是,叫常在久等了。”
徐境安用了一低头的温柔的套路,私底下偷偷吐槽:这种小情趣皇帝一定见了不少。
等到进了西偏殿,昭德皇帝更觉得舒心,赞叹到:“你这里,虽不若别处精致贵气,但胜在温馨舒适。看来徐常在你费了不少心思。”
西偏殿因为有一间杂物室,所以比东偏殿小了不少。徐境安别出心裁,将博古架撤了,茶几直接摆在了窗前,凳子比配的少了几个。再一看,原来都放到外头去了,椅子上下摆放着许多松柏盆景。人坐在茶几旁,随便就能看见满眼的绿意。原来放博古架的地方则摆了一张榻,上头许多白胖松软的靠枕,做成各种形状,一看就舒服的很。
皇帝觉得新奇,直奔那张榻去了。徐境安眼明手快地塞了一个云朵状小靠枕到皇帝腰后,就见皇帝眼睛一亮,惊讶地问:“这么暖和?”
徐境安得意一笑:“里头塞了热水袋,既暖和又不会太烫。”说完亲自捧了茶水,又指挥着绵绵为皇上脱靴,脚凳上也放了小云朵,叫皇帝踩着。
皇上心情不错,笑着接过茶杯,一看才发现里头根本不是茶叶。
“晚上喝茶许会走了困意,妾自作主张,换成了米汤。清淡养胃,还助眠。”
皇上喝了两口,温温的米汤下肚,初冬的寒意被彻底驱散,从头到脚的舒坦。
“皇上靠着,妾给您捏捏肩膀。”
人身上暖和就爱犯困。昭德帝倚在榻上,不一会就迷糊起来。徐境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卖力地按揉这肩颈和手臂。过了不到一刻钟,浑身舒坦的昭德帝就沉沉地睡过去。
“后半夜的银耳汤用热水温着,注意别凉了。”徐境安轻声交代绵绵,轻手轻脚地给皇帝掖好被子。
皇帝身边的大监顺子正靠在门边昏昏欲睡,徐境安一出门到把他给惊醒了。顺子揉着眼睛问:“徐常在怎么出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徐境安笑着说:“皇帝这两天累了吧?躺在榻上就睡着了。皇上睡的香甜,就不叫人挪动他了。”
徐境安不怎么受宠,所以见的也不多。顺子不了解这位小主的性情,只好干巴巴地说:“只是可惜常在这一宿了。”
徐境安叫绣棠拿了厚被子给顺子铺好,说:“瞧大监说的,可惜什么呢。皇上舒坦就行了。妾瞧着这几天风冷的很,回头大监问内府做几个靠垫,里头放上热水袋,皇上靠着舒服又暖和。”
顺子以为这又是小主们争宠的手段。你想啊,平日皇上用着这边儿的东西,可不就能时时想着做东西的人儿?不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后宫小主主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却不影响他这个御前第一得用的人的地位。随手送个人情也不要紧,兴许还是交了桩好处。
这么想着,顺子就顺水推舟到:“内府做东西只讲究精美,哪比得上小主这儿做的用心!小主手头儿要是有余的,奴才就舔着脸替皇上要了。回头皇上用的舒服,可不就记得小主的好儿了?”
徐境安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一般,笑的温和恬淡:“抬抬手的事,哪儿值得皇帝记得。能伺候好皇帝,平常过日子,我就满足了。”
顺子这才高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真心到:“徐常在宽厚,奴才厚颜说一句,后宫里头似小主这般心胸开阔的,可真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