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有妖气
不知赵家从哪儿请来这么些人，看行头架势，有的像是真正的修真者，有的则像是游方卖艺招摇撞骗的。
他们刚到就被请进了宴息室。赵府的宴息室极大，现在满满当当坐了数十位修士——暂且都把他们称作修士吧。蔡管事带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听其中两位在辩论。
一个说：“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昧乎其深也，故能微焉；绵邀乎其远也，玄之至妙，道尤不及耳。”
另一个说：“玄始于道，道妙于玄，亘古不变之理，何来玄至妙而道不及之说？”
“众位法师好兴致，”蔡管事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位是乐山道长……这位是玄信法师……这位是……”他把刚带来的人一一为众人作了介绍，大家相互行礼致意。邡乐山这时摆出一副高人模样，气势还真不输于任何人。
思归很是觉得有趣，她还从没见这么多疑似修士的人一起出现，她想到了师叔说过的论道法会，听说修士们不时会聚在一起坐而论道，想必就是这样情形。刚才的机辩之辞似乎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然而思归很快发现自己太天真，跟自家师叔在一起这么久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家师叔从来不是一个人——待蔡管事拱手一礼退出宴息室，这群仙风道骨的“仙师”又围坐起来催其中一个继续之前的话题。
“……其实那盏灯着实奇怪，不瞒诸位，我老罗走南闯北，降妖伏魔，见过的精怪异兽不计其数。活物成精成怪无甚奇怪，但您见过灯能成精的么？”刚刚大谈玄妙于道，万殊大宗的人这会跟个说书先生无甚区别。他手中不知拿着什么所谓法器，这会儿被他当作了惊堂木。
“罗瞎子，我看你不是捉妖的，你是吉祥楼里说书的吧。”有熟识的打趣道。
“可不是？上回还跟我扯在山上救了只九尾天狐，卖了好一阵天狐皮……”
“当时它一个法术就把我卷出了屋外……”老道兀自说得开心，也不管别人的冷嘲热讽，“九尾天狐？哦，对对，千真万确！侥幸侥幸，正撞见它们斗法……”
“没听过妖精斗法身死还能保留完整皮毛的，何况，真要是这样，还能让你逃过？”周围人并不买账，更不接他后面的话。
“哈哈哈，就是就是……”一阵哄笑之下，老道终于说不下去了，收了声，众人大概也觉得没趣了，也不催着他继续说下去，各自又找了新的话题聊开。
思归觉得有些沮丧——难道修□□就是这样的吗？跟道经里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时候，之前那位跟她搭话的青年道士又凑了过来：“小道长，二位从何处来？做的什么营生？”
“本镇人士。”思归心下正是气闷，更不想搭理他，自然不会解释自己为何搬来此处又在此生息多久。营生？没看到法幡上写着驱鬼辟邪算命挂卜吗？
青年道士大概察觉到了她的冷淡，转而跟邡乐山聊起来。二人竟然异常投机。知道蔡管事来请，二人还依依不舍，相约之后要到“府上”拜会。
赵府虽然是建在山上，却凿得极为开阔，叔侄二人跟着蔡管事七弯八拐，进了内院。邡乐山毫不避忌，跟在蔡管事身后也没什么高人包袱，四处张望。
他们最后停在一个院子前，据思归微薄的风水知识看，这应该是风水最佳的主院，眼前却建成了小姐绣楼的模样。
“老爷，夫人，”蔡管事恭敬地叩了叩门，“这是本镇的邡乐山邡道长。”
“废物，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个有用的，这个再不行你就给我滚蛋！”
蔡管事面上浮现一丝尴尬，邡乐山本来想作高人状，这下也装不下去了，只能出声解围：“老爷夫人放心，贫道……咦？”
蔡管事极是配合，忙紧张地问道：“邡道长发现什么了？”
那老爷夫人也顾不上发难，两人四眼都盯着邡乐山。
邡乐山微微一笑，道：“这屋里似乎魂魄不全……却并无邪祟痕迹。”
那老爷夫人对视一眼，脸上立马换了颜色，一叠声地道：“道长请……”
只有思归了然，自家师叔又要开始坑人了。
上了绣楼，进得闺房，绣房北面有张精致的拔步床，床上和墙上贴满了各种符箓。床上躺着一个少女，有丫鬟正蹲跪在一旁为她擦拭。
思归倒是没往床那头看，因为一进门她就被梳妆台上的画像惊艳到了。皎皎月色下，少女倚窗回首，明眸善睐。一双剪水秋瞳盈盈望着画外人，琼鼻轻翘，朱唇微张，欲语还休，让人不由赞一声“好一位佳人！”
待她转头看床上的少女她也不由“咦”了一声。床上的少女与画像上得五官并没什么区别，皮肤也算是白皙，只是这乍一看，却也只是个清秀佳人，与画像上的风华绝代如隔天堑。
师叔大概也有所感慨：“贤伉俪还真是疼爱女儿……”请的画师所费不赀啊。
“道长有所不知，小女自从得了这怪病之后，就成了这样。”赵老爷了然，忙解释道。
“贵府如此气象，想必有神物庇佑，此物自有神力，论理轻易不会让邪祟进入。”邡乐山皱眉道。
赵老爷吃了一惊——这事除了自家几个，连家里的大管事都不知道，这道长还真有几分真手段。
“老祖宗……要是老祖宗在，瑛瑛也不用遭这罪……”赵夫人以帕掩面抽泣起来。
“老祖宗？这是何意？”
“道长容禀，”赵老爷已经彻底信服，态度愈发恭谨，“我家祖先数百年前留下一魂灯，这灯水泼不灭，不油自燃，乃是我赵家百年兴盛的根本。因是先人遗泽故而有此尊称。”
“哦？有趣。是它指引你们迁到此处？”
“那倒不是。”赵老爷面露尴尬，“是小女。”
“什么？”思归吃了一惊。
“蔡光你先下去，还有你们。”赵老爷咬咬牙，屏退了管事和侍女才转身对叔侄两个道：“二位莫看我一把年纪，从前不过是个读书人，处事却不如小女稳当，这些年，家里诸多事宜皆由小女做主，只是女子毕竟行事不便，借我之口罢了。”
难怪，思归想，难怪这段时间赵家处事没了章法，原来是这主事的正昏迷着呢。
“嗯，想来是祖先有灵。”邡乐山鬼扯一句。
“不错，”赵老爷竟然非常赞同，“我与夫人结缡二十四年方得一女，宠爱非常，不瞒您说，养得是娇蛮天真了些。”
“那……？”这可不像一个掌事者该有的，莫非还能一夜之间福至心灵，通了心窍不成？
还真是——“她十岁那年犯了大错，被她祖父罚在宗祠守夜，那一夜之后，好似突然通了七窍，可不是先祖有灵，庇佑子孙吗？”
“这……”
“这还有什么说的？必是坏在那一夜上。”
“思归！”不只师叔喝她，那赵老爷夫妇也是对她怒目而视。
“我这弟子年幼无状，赵先生莫怪。”
思归低头不说话。
邡乐山笑笑继续说：“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怕令媛如此跟那一夜有莫大关系。不过——”他话锋一转，“不过，贵府既有灵灯坐镇，论理不该有此波折……”
“不瞒您说，我家灵灯不甚……不甚安生，常常飘出祠堂外，家中仆人、路过行人也没少被吓到，只是我们出了些银钱安抚，这才没传出去。”
“那现在可在？可否领我一观？”
“在是在……只是……”
见邡乐山挑眉，赵老爷犹疑一会还是说：“只是，自那日小女灵智大开，灵灯就变得有些……”赵老爷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虚弱，是有些虚弱，搬迁过来之时，小女请高人设了禁止，只有小女知道其中关窍，道长您看这……”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邡乐山。
邡乐山道：“这有何难？赵先生且带我去就是。”
见他这么自信，赵老爷也不再迟疑，领着叔侄二人去了祠堂。
赵家在这十几年陡富，祠堂却建得极是普通，且与旁人家不同，只落在一个小小的角落。虽然一路也常有下人洒扫，但毕竟不常有人走，寂静之中透着一股荒凉……以及阴森。
穿过一片竹林，赵老爷指了指不远处说：“道长，这就到了。”
山上本就冷，又兼有这片竹林，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思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重的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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