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一小走了过去。孩子没见过这等热闹,目光炯炯,直盯着前边看。
前面是四五个江湖艺人在“撂地”表演,正值秋冬时节,天气萧肃,人人都是夹袄棉裤的穿着,说话间还冒着雾蒙蒙的白气。
却见其中一个杂耍人,上身脱得赤条条的,扎起马步,运了会儿气,然后往长板凳上一躺,看来是要表演“碎大石”。围观众人皆凝神细看,生怕漏看了什么细节。同伙一人在其胸口放置了一块平整大石块,然后抡起一把百斤重的大锤,咬牙切齿使足了劲儿砸了上去。
石头碎成两半,人却毫发无伤,立马就能站立走动。
众人吆喝叫好,杂耍人拿个铜锣沿人群走了一圈,一圈下来,那锣里满满的全是铜板儿。这铜锣可作两用,能敲锣震天,也能讨得赏钱。
“爹爹,你看你看。”小鸡蛋很是兴奋,晃着他爹的胳膊,不停怂着往那碎石头上看。
“不过是小把戏。”沈思远不用看也知道这其中的原理,他是现代人,想法自然比这些人古代人超前。这世上没有牛鬼蛇神,自然也没有金刚不坏的肉-身。
刚才沈思远本想趁着人群混乱偷摸离开,只是现在,他却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胸口碎大石,这石头莫不是豆腐做的吧。”
声音洪亮,人声鼎沸间,自辟蹊径,穿云破雾而来,沈思远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到了中间。
事发突然,萧恒也没料到以这人温润的性子,会在大庭广众下引人非目。
杂耍人也看出了来者不善,摆明了过来砸场子的,只是这人衣着不凡,倒没料得也是个地痞无赖之流。
“这位看官若不信,您大可以上前来摸一摸我这地上的碎石,看看可是豆腐做的?”
沈思远还真上前弯身捡了一块,“石头是真石头,那便是这锤子有蹊跷。”
自家门前愣是无端被人挑衅,江湖为家,四海营生,赚的全是些风里来雨里去的血汗钱,哪里能容得下这人在这里空口胡说。杂耍人心里都憋着气呢,奈何人多,只得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这会儿又扛来那把大锤,让沈思远自己用眼睛鉴定一二。
锤子明眼人一看就知真的,沈思远却还假装用手摸了摸,“这锤子也是真的,那肯定是你们抡锤之人,手上使的力太小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这人是成心来找茬的吧。”杂耍人抱拳拱手,眼观八方,声音端的是一派高亢,“刚才各位父老乡亲都在,都是亲眼所见,那石块一分为二,若是力气小,怎会把石头砸开。”
萧恒摸不准这人今日反常的性子,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小远,不要惹事。”
沈思远拂开了萧恒的手,环顾一圈,指着左边放置的钢刀继续说着,“那便让我上前试一试,既然胸口连石头都能砸开,那肯定也不怕那钢刀。”
“去去去,这位看官,瞧你穿得有模有样,原来不过是个故意生事的市井流氓。”
“若不是心虚,你们怕什么?”
终于一人看不过眼,提起沈思远手指的那把钢刀,“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萧恒把他护在了身后,扭头看了眼身后之人,“小远,咱们走。”
“我偏不走。”沈思远从萧恒身后又站了出来。
那举刀之人,再也憋不住这窝囊气,提刀向沈思远刺了过来,沈思远也不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沈思远轻轻推了身侧之人,不偏不倚那刀正好刺在了萧恒的左肩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萧恒的左肩很快晕染开一块血色,犹如莲生,分外刺目。
“小远。”萧恒孱弱地唤了一声。
沈思远瞬间呆滞,紧紧攥起孩子的手,然后把萧恒狠狠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往人丛外跑。最后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眼睛里全是迷茫与错愕。
“爹,他流血了。”
“他不会有事的。”
沈思远知道,他的暗卫很快就会发现他,兴许那些暗卫马上就会追上来。沈思远一把抱起孩子进了树林里,一直往前走,也不知会到哪里。
大约一个时辰,出了密林,是一段不明方向的小径。小鸡蛋在怀里睡着了,沈思远解开身上的斗篷,给孩子裹好了。四周黑夜笼罩,声沉影寂,辨不清方向,沈思远只好沿着小径一路往东,待到天明询问路人,便可出城了。
霜降时节,沈思远头上、肩上都落了白霜,衣服单薄,身子在这晨雾弥漫的清晨不觉有些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熬到辰时出太阳了,依着路人给指的路,往南面走。这番折腾,不自觉的,令沈思远想起了战火里逃难的日子,今时不同往日,但这份孤立无援的心境与之前所差无几。
到了城门,已渐黄昏。沈思远也觉察出了不寻常,今日这守城的官兵多了些,但心中犹抱了一丝侥幸,牵着孩子低头往前走,走了十来步,却看见了来回张望的秦川,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沈思远下意识得就要往回走。
“站住!”秦川走了过来。
“沈太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出城。”
“你知不知道王爷受了伤?”
沈思远不做声了,伤在肩头,不会要命。
“沈太医,走吧,跟我回府。”
“你跟萧恒说,我不回去了,我想家了,我要回齐国。”
秦川冷哼,“回齐国?真要想呆在齐国,沈太医又何必费劲北上,倚仗男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这会儿是觉得腻了?还是又是一出欲擒故纵啊?”
沈思远抬眼,不甘示弱,“你既然讨厌我,见不得我出现在你主子跟前,不如放我走,我沈思远决计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还是沈太医棋高一着,把王爷骗得团团转,昏迷了还惦记着您呢。走吧。”
日落之前,沈思远还是被秦川押回了王府,把孩子交给了府里的婢女,两人直奔东厢房。
“进去!”秦川胳膊使劲一推,沈思远踉跄进了屋。
床上人双目合臂,面色苍白,身上盖着被褥,看不出肩膀上的伤势如何。秦川走到床头边,低声轻言,“六爷,人找回来了。”
萧恒这才睁开眸子,复杂地看着沈思远,“你们都下去。”
“是。”秦川领着一屋子御医、婢女皆退下。
“小远,过来。”
沈思远没有动,还是呆立在原处,良久,才幽幽开口,“我把你推倒在地,是因为我想跑;我这会儿站在这里,是因为秦川把我抓了回来。我本来已经走到城门处了,只要再往前走上几步,我就出城了。还有,你以后不要叫我小远了。”
萧恒面如死灰,挣扎着起身,这时候沈思远才看见这人肩头包裹了一块白布,上面殷红了一个小点。沈思远的目光全被那块小红点夺了去,在他眼里无限放大,成了妖魔化的物什。等他回过神想要躲开眼,萧恒已经虚弱地站到了他跟前。
“我不明白……”微弱的气息流窜在两人之间,难以忽视的,还有萧恒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沈思远受不了两人之间的纠缠不休,一口枯井,明明自己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沿着绳子往上攀爬,却总是在最后关头,被这人割断了绳子,然后自井口坠入井底。
“你到底不明白什么!我说了,我就是想跑!我就是不想呆在这里!我想跑啊,你想明白什么!”沈思远几乎是吼出来的,当然还有一句他没说,到终了,他都下不去手杀了这人。
萧恒一把扣住沈思远的头,用力吻了上去,津-液交缠,最后狠狠在沈思远的下唇角咬了上去,霎时血迹漫开。然后就听得萧恒呢喃自语,“对不起,小远,我就剩下你了……你不可以不要我……”
下唇还在汩汩渗血。
“好,那咱们就互相折磨,谁也别让谁好过……”沈思远嘴角竟然带着笑意,然后伸手按上萧恒的左肩,小红点瞬间殷染成血色曼陀罗,“红花还是大些好看。”
萧恒伏在沈思远身上的手缓缓滑落,眼角氤氲出了水迹,然后看着那人推门离开了卧房。
秦川一直候在外面,看到沈思远从房里出来,立刻抖起精神,上前问他王爷如何。
“死不了。”
“你怎么说话呢!”
秦川这么盯着他看,才发现这人嘴角渗出的血迹,一看便知是咬-痕。然后,所有的话全哽在了嗓子眼里,唉,主子心硬,到头来却栽在了一个男人手上。
日头渐渐落下,只剩些一些余晖,沈思远抬头看着暖黄的光晕,一天马上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