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与韩之让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初八,适逢战乱时期,皇帝又是久眠病榻,排场什么的,能简则简,免得遭有心人诟病,从而大做文章。
前阵子,因着皇上的病,沉闷了好些日子,突然间的喜事,多少有点久旱逢甘雨的意味,反正啊,大家似乎都欢喜了起来。
沈清出嫁前一晚,沈思远在沈清闺房外徘徊了许久,踱来踱去,就是始终不敢迈步进去。
“哥,你进来吧。”沈清耳朵尖,早早便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沈思远推开了门,尴尬地杵在门口,连手都紧张的不知往哪儿摆放,“睡不太着……”
“别站着了,哥,你坐啊。”
沈思远这才就着团凳坐下,不知怎的,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可见着了活生生的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蜡烛油在一点点往桌上滴答,成了灰,屋子里摇摇晃晃都是明灭的烛光,安静得可怕,谁也没有出声。大概一刻钟后,沈思远从衣襟里掏出一支翡翠蝴蝶簪,支支吾吾的,眼圈都红了,“给你买的。”
气氛有些伤感,沈清也沾染了一丝哀伤,使劲儿吸吸鼻子,“谢谢哥。”
“嫁人了可不比在家里,不能太任性,凡事要互相担待着。若是韩之让那小子犯浑,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哥哥让萧恒去收拾他。”
沈清早已忍不住,鼻子红了,眼眶里湿润一片,喉咙里哽着说不出话,只能直直点头。
沈思远不愿看见她这幅伤心的模样,肚子里酝酿好的好些话只能吞咽入腹,没有再一一交代,“时候也不早了,早点睡吧,明日可有的忙了。”
回到自己卧房中,沈思远一夜没睡,死撑着眼皮,看了一夜的医书,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全是四年多来与妹妹相处的点点滴滴,舍不得啊,终究还是舍不得把这个傻姑娘嫁到别人家去。
戴凤冠,披霞帔,卯初时分,沈清坐上了大红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往寒暮巷的韩府而去。
这一刻,沈思远才体会过来,孤独的滋味竟是这般煎熬。他看着热闹的迎亲队越走越远,于街尾的繁华处渐渐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转首叹一声,小清是真的嫁人了。
冷清清的家,厨房里还剩了点沈清昨晚烧的小葱豆腐,还有红烧肉,沈思远在灶台上生火把菜热了下,又整来了一壶小酒。
一口酒,一口菜,潇洒得赛过神仙。饭饱酒足,沈思远便去了卧房,埋头昏睡了一天。
晚上的时候,萧恒过来了,这人的脸色不比往常,眉眼间躲闪异常,似乎有无限心事。沈思远也懒得去关心他,毕竟今日南邺城最可怜的人是他沈思远。
“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萧恒走过去,陪他躺了下来,鼻端是难以忽视的酒气,“你喝酒了。”
沈思远猛然翻了个身,压在了萧恒身上,嘴里开始咒骂起韩之让来,“韩之让那个王八蛋!把我妹妹给勾走了!”
沈思远把沈清看得越重,萧恒这心里就越发难受,活像嗓子里卡了鱼刺,拔不出来,吞咽不下,费劲折腾一番,刺没了,但喉咙里却出了血。
“你也把我勾回家吧。”说完这话,沈思远眼睛一闭,沉沉睡去,似乎困倦至极,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萧恒把他从身上拂了下来,仔细替他掖好褥子,盯着面前的睡颜,观了许久,到最后就连自己都开始迷惑了,那些昧良心的事儿自己真的做过吗?
早上醒来时,萧恒还在,就搁旁边躺着,沈思远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揉揉昏沉的太阳穴。这一番动静,萧恒睡梦之中被惊醒。一瞬间两人都向彼此投去目光。
“你昨夜没回去啊?”
“嗯。”
萧恒回答得干脆,沈思远笑了笑,眯着眼睛打趣,“你最近很奇怪,老是往我家跑,有时甚至赖着几天都不走。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别瞎说。”
不懂幽默的人,怎么看怎么古板,沈思远叹息一声,又躺了回去。
“小远,你有没有恨过人?”
沈思远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人,面上狐疑,“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当然没有了,无冤无仇,我闲的发慌啊。”
没有仇,自然不会生恨。若是,生了仇呢?
萧恒无言,把沈思远搂在了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上,目光深远,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小远,我十一岁被当成质子送到这个地方,那么多皇子,我父皇偏偏选了我;我走的那天,我的生母在她的殿里涂丹蔻,盘发髻,想着晚上怎么去取悦帝王;把我养大的冯贵妃,把我叫到跟前,说了好多话,可那都是些客套周正的话……没有人关心我,我也早已记不清楚国是什么模样了……小远,对不起,你一定要懂我,我也是无奈之举。”
前面的话,沈思远听明白了,后头的话,他就没听懂了,莫名其妙的对不起,从何而来?
“萧萧,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你看,你不是快要回去了嘛。”
萧恒承受不住沈思远的深情安慰,那样他会觉着自己更是万恶不赦,他起身从外衣的袖子间掏出了一块玉佩,然后系到了沈思远脖子上,“送你了,我从小戴着的。”
沈思远的脸颊微微有点红,大概是不好意思,但又得装作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只得粗着嗓子说道,“谢谢啊,看这玉的成色,值不少钱吧。”
“值不了几个钱。”
沈思远不信,举着玉佩,透着光仔细看看,“我才不信,这玉肯定值钱,你瞧瞧这光泽这质地。得了,你陪我睡了这么久,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真是过意不去……”
“什么?”
沈思远眼里透着狡黠,“要不,我让你开心开心。”
话音刚落,沈思远就跟猛虎扑食一般,向萧恒扑过去。颠鸾倒凤,抵死缠绵,足足折腾到了一个多时辰,沈思远叫苦不迭连连求饶,萧恒就跟听不见似的,丝毫没有放缓身下的动作。
事后,沈思远蔫儿似的,软成了一滩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破玉,我亏死了……”
萧恒但笑不语,不久听见了窗外的异动,眸色一凝,“我出去下,你再躺会儿。”
来人是秦川,估计是十分要紧的急事,这才不顾约定好的流程,擅自见面。
萧恒有些不悦,“什么事?”
“六爷,今晚就得走了,那边接应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属下一会儿便去告知韩之让。”
“我知道了。”
“戌时一刻,属下在青阳路的小酒馆前候您。”
萧恒失魂落魄走回了屋子里,秦川把一切都看见眼里,他知道,他的主子此刻正经历着巨大的煎熬,只是,与滔天的权势和江山比起来,那个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没有哪个上位者在登上帝王之位前,敢公然带着敌国的臣子出入。
成大事者,必然得不拘小节,万不能被一时的情爱蒙蔽了双眼。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此言不虚。
沈思远此刻尚还沉浸在情-欲后的无穷无味里,并不知晓,他的萧萧很快就要没了,自此之后,有的只是楚国人萧恒。
“外头刚才来人了吧,瞧你一脸紧张的样儿。”
“是秦川。”
沈思远眼里突现光芒,“是他啊,他要来接咱们走了吗?”
萧恒没有搭腔,从衣襟处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沈思远,“这是死蛊的解药,全……”
气氛的瞬间凝重,沈思远有些不适应,撇撇嘴,“就放你那儿吧,反正咱俩一起的。”
“万一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拿着。”
既然提到死蛊之毒,沈思远这会儿又想起来久藏在心中的疑惑,萧恒为何迟迟不给他彻底解了毒,而是让自己月月服用这粒药丸。按理说,两人的关系都这样了,应该不必防着了啊。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解释——
“萧萧,你不给我彻底解毒,是不是故意引着我去你那儿啊?唉,你这人心眼真是坏透了。”
沈思远自问自答,独自陷入自我编织的甜蜜间。萧恒回以一方沉默,眸间似幽深的潭水。
“小远,我走了。”
“哦,你走吧。”
只是一个寻常的告别,沈思远全未当回事,可萧恒的心沉了又沉,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再提醒了一遍床上的可怜人,“小远,别忘了,你还有你妹妹。”
“你赶紧走吧,天天我妹妹我妹妹,故意气我不是。我妹妹早就被韩之让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