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将近,暮色西沉,狩猎的王公大臣们也都载物而归。外头一阵喧闹嘈杂,只听得犹如潮水般不加掩饰的阵阵笑声,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阿谀奉承,大概是收获颇丰,彼此间都在忙着恭维客套。
照例,晚上就该是篝火大会了,白日猎来的飞禽走兽,扒皮后炙烤,外酥里嫩,令人垂涎。
于他们而言,这比在宫廷里、府里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来得美味。欢腾的气氛下,那是一种久违的人生猎艳。狩猎之趣,也在于此。
帐内清寂,与外面的闹腾显得格格不入。萧恒躺在床上,阖眼小憩。沈思远瞧着床上毫无动静的人,也不知睡着没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打了声招呼,以示礼貌。
“萧大人,微臣先回去了。”沈思远刻意压低了声音。
人还没走出营帐——
“沈太医。”萧恒悠然睁开眼,语气咸淡,“陪我喝点酒儿吧。”
沈思远侧头看了看帐外,耳边吵吵嚷嚷,“萧大人,外头正热闹,不如同大家一块儿?”
一片凝滞,良久,萧恒才幽然说道,“外边都是你们齐国人。”眸中寒冰可见,抖落春寒料峭。
人都说随遇而安,可这人却偏偏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心下抵触齐国人,却也不得不周旋于他所厌恶的人之间。沈思远十分能理解他这种心境,说到底,甭管成长经历多糟糕,这人也才不过二十二岁,装得再好,也会有会累的时候,也会有偶尔孩子气的时候。
沈思远本想宽慰他几句,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暖人心的话来。于是,沈思远出了营帐,不一会儿,捧着两大坛子酒回来了。
“这些够喝吗?刚才那个小公公说这是西域来的葡萄酒,味儿香醇。”
萧恒直接从床上走了下来,连鞋袜都未穿,这里可不比宫里,又是地板,又是火炉的。这里的地粗糙而磨脚,晚上还冰凉。
“把鞋穿上。”须臾之间,沈思远可怜起了这个流落敌国的质子,突然就想对他好一些。
也就这短短的恍惚间吧。
萧恒走回去穿上了鞋,两人就坐在狐狸毛毯子上,吃起酒来。
此时此刻,两人的身子挨得极近,沈思远也暂且放下之前因为蛊毒对身边这人的偏见,敞开心来。都是背井离乡之人,胸中所抒之事也大致相同。
平日里总是装成一派温润清和,沈思远突觉累了,扎扎实实灌下两斤酒,脸儿红,脑袋晕,不知身在何处。酒饮微醺,口舌之快。沈思远把头枕在了萧恒肩上,如梦如幻,似近还远。
“萧大人,微臣想家了。”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萧恒俯身便可见这人脸上的孤独落寞。
“想我父母……还有家……我不该去爬那劳什子的山,不该去爬……”沈家双亲早已辞世,萧恒此时只当身边人在思念亡灵。
萧恒有些动容,闷头灌下一大口酒,却不发一言,沉闷地如同一块木头。沈思远急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软滑细腻,肤若凝脂,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心底化开。
“真滑啊,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到底是真醉了,痴态尽露。
渐渐的,酒劲儿上来了,意识混沌,沈思远凭着自己的感觉,又往那人的脖颈处蹭了蹭,然后开始叽叽咕咕,乱说一通——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呐。”沈思远双颊坨红,对着萧恒,傻笑了一阵,“南邺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萧大人,你就是那个佳人。”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萧恒的脖颈,一时情难自禁,萧恒伸出胳膊搂住了面前毫无仪态之人。
胸前的人还在胡乱说着,尽兴处,两只手还在乱糟糟地比划着什么。
“你醉了。”萧恒难得的温柔。
“我没醉!”也不再惺惺作态,自称“微臣”了,这人明显醉得不轻。
幻影交织,虚幻不清,萧恒突然把身侧的人跟慕容迁重叠了,垂眸盯着沈思远看了许久。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萧恒吐露心话,沈思远依然头枕在他肩上,半睡半醒。
“从未有过真心……别再对我好了……”急于宣泄内心的愧疚,萧恒早已辨不清身侧人是谁,指尖从脖子间滑过,再滑过衣襟,最终慢慢滑向沈思远的肚腹。
一阵酥-痒,沈思远只觉得身体上窜过隐隐约约的热流,汩汩流淌的,是暧昧丛生的情浓意暖。沈思远身体忍不住抖颤,嘴唇贴向萧恒的脖颈,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嘴里软软糯糯嘀咕着什么,听不真切。
点到即止,适度而行,萧恒从不做任何“过度”的事儿,哪怕他醉意正浓,哪怕他被悔意压得喘不过气。
“嗯……”戛然而止的情流,沈思远心痒难消,像个贪得无厌的孩童,想要把内心那份空虚寂寞填塞满,他展开胳膊,死死搂抱住面前的人。毫无缝隙的距离,大概是两心最贴近的时刻吧。
犹如一阙歌,曲终人散,听歌之人早已忘记先前陶醉,散席离去;台上的歌者,却自甘陷入幻局,朦胧雾眼,望尽背影。他们二人,就好比这听歌的,与唱歌的。
沈思远猛然离开了萧恒的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恒,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解开他月白交领的绳结,每一下呼吸又是急促,又是紧张,他的嘴里干涸得像贫瘠的土壤。满天满地的寻找水源,眼前的人便是这水的源头。
手上使了力,重重一推,萧恒的后背便着了地,撞击瞬间的疼痛,让他从这场梦里醒了过来。可沈思远尚还沉沦于此,心系远方。
沈思远压了上来,愣头青一个,活了二十多年,除却自己的右手,他从未尝过情-事。此时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急了,慌了,额角开始冒汗,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萧恒的脸颊,一路延伸到脖子、锁骨,最后是肚腹。所到之处,皆是星火燎原。
萧恒不是禁欲之人,对着如此撩拨,而能稳如泰山,他转而翻身将沈思远压在了身下。外面众人开始齐声唱起了齐国的小调儿,呜呜咽咽如午夜梦回时的低吟浅唱,萧恒瞬间又被现实击了一遭,脑袋更加清醒。
“南蛮子,齐国。”萧恒起身,整理好衣襟,回到自己的床上,冷眼看着床脚边狼狈醉态的人,刚刚自己,差点失之大意。
沈思远这厢依然抓心挠肺,整个胸腔间都是巨大的虚无,他想攀附上一块浮木,带他到达不远处的彼岸。可那块浮木,转眼间没了。
萧恒不再看脚下百般丑态之人,阖眼睡觉。
夜凉如水,地面凉意透骨,后半夜的时候,沈思远迷糊间打了个冷战,然后被冻醒了。意识尚还混沌,沈思远摸索着爬上了萧恒的床,有软软的褥子,还有人,沈思远搂着萧恒就倒头就睡。
萧恒睡觉不沉,这番动静,他早就被搅醒了。自己被别人死死搂住,萧恒莫名的有些嗔怒,他挣脱开了沈的怀抱,直接把他踹到了地上。
“嘭咚——”一声巨响,在静夜里着实刺耳。
饶是这样,沈思远的酒意还没消散,这会儿上赶着又爬回了床,再一次紧紧抱住了萧恒。
然后又是一声巨响,还是爬回了床。接二连三,反反复复……萧恒彻底认输,且就将就这一夜罢。
翌日醒来,沈思远只觉脑袋胀疼,半夜中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萧恒此刻正倚在软垫上看书,如幽兰静谧,又如莲花出尘,好看的人,看书的样子都好看。
欣赏了半天美色,沈思远这才惊觉,怎么自己睡在了他的床上,再看看床脚下的酒坛子,也差不多知道是自己酒后失德。只是,自己酒品一向不好,也不知昨夜有没有闹出什么不得体的事儿?
沈思远连忙滚下床,试探性地问了问,“萧大人,您今儿要出去转转吗?”
萧恒搁下书卷,转而视向沈思远,怔了片刻,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沈思远心下开始紧张起来,视若不见,听若不闻,难道昨晚自己喝醉酒真的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儿?
怀着满腹疑惑,沈思远离开了萧恒的营帐,外面的人看到他从里面出来,或思忖,或不屑笑笑,总之眼神中全是探究。
沈思远低垂着脑袋,赶紧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整日都闭帐不出,除却出去给萧恒换了一次药,其余时间,都呆在帐里,面壁沉思昨夜的种种,可是零星点东西都忆不出来。作罢。
接下来的三天,也都是如此,回南邺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再跟萧恒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