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布的这个局叫做“仙人指路”。华夏人信奉自己的祖先,认为自己的祖先就是神明,并通过一系列祭祀祖先的活动来沟通天地,从而获得某种启示。金陵颜家是几千年来专司祭祀的家族,历任颜家家主通过弹古琴,唱九歌,来沟通天地人神,把从祖先处获得的启示传向人间。
“仙人指路”就是其中一种较为常见的沟通方式。沟通天地人神需要礼器,最初的礼器为“铖”,经神农改造后便成了五弦古琴的样子,后世多用古琴作礼器,通过音符拨动所引起的共鸣获得天人感应,从而将这种感应以祭司特有的代码破译出来。
颜济航以整个空间为琴身,用五根红线结成琴弦,五枚铜钱代表宫商角徵羽五个音符,组合成的五五梅花之数则是祭司语的基本代码。当他吟唱《天问》的时候,则是在催动整个阵法的启动,以此来试着接触侵入陆青漩体内的魂识,也就是整个“仙人指路”局中的“仙人”。至于他最开始放进陆青漩嘴里的那只青色玉蝉,则纯粹是护体之用,为的是避免沟通过程中摄魂蝉的冲撞损及她的魂体。毕竟“魂魄毕具,乃成为人”,一旦陆青漩的魂体在这个过程中受到损伤,即使能够醒来,整个人也废了。
“我刚刚和孩子体内那只含蝉做了一次简短的交流。”颜济航说着,开始将红线收了起来。
“然后呢?”陆锦添问,他心里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果然,颜济航听到他这么问,犹豫了一下,缓缓道:“这个孩子不属于这里,应该让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锦添笑得勉强,他有些焦虑的在房间踱了几步,猛的拉开房门对着外面大喊,“老杨!老杨!你快过来!”
杨军正在房间里生闷气,她很生气很生气。其实刚才的动静她都听到了,她就是忍着没去围观,她不是不相信颜济航,相反,多年的医务工作者经验让她时时刻刻保持着一颗敬畏之心,对科学的敬畏,对传统的敬畏以及对未知事物的敬畏。这些敬畏让她觉得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听到陆锦添叫她,她本来不想搭理的,但是陆锦添叫的很急,一声连着一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冲进来把她拖走似的。
杨军看着挂在卧室墙上的全家福,那是陆衷去猎人公会总部前硬拉着他们去照的,他们找遍了全城,终于找到了一家工农兵照相馆,那时的陆衷和陆璃皆是一副青涩的模样,陆勖也才两岁,被陆锦添抱在怀里,迷茫而又新奇。这张全家福里没有陆青漩。
杨军叹了口气,走了出去。都说女人是面墙,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给我挺住!”
杨军来到陆青漩的房间,陆锦添看到她,立刻就有了主心骨。
“老杨。”陆锦添说着,想要伸手拉她,杨军瞪了他一眼,陆锦添又立刻将手缩了回去,向她汇报道,“颜先生说青漩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属于哪里?青漩是我的孙女,是陆衷的女儿,是陆璃和陆勖的侄女,她属于这个家庭,她必须属于这里!”杨军的心在咆哮,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上述这些话来。
她的心像薄荷味儿的绿箭口香糖,刚开始很刺激,适应了也就仅仅只是微凉,想着事情果然还是没能逃出自己的预测啊,杨军用几个深呼吸平复了情绪,问颜济航:“颜先生,能具体说说吗?”
“可以,只是在这之前我想求证一件事情。”颜济航说,“这孩子是己酉鸡年农历十月初十出生的吧。”
“己酉鸡年?”杨军对天干地支并不了解,因此听起来有些费解。
“就是公元2029年。”一旁的陆璃立刻声援道。
杨军看着陆璃就来气,也就当然的忽略了颜济航是怎么知道自己家孙女生辰的这个问题,她用意念甩了陆璃几个耳光之后,才用一种带着追忆的声音说道:“漩漩是在伦敦出生的,那是2029年的十一月十四日,我儿子陆衷通过网络给我们直播了这一过程,孩子的啼哭声响起来的时候是22时29分28秒,我记得很清楚。”
“伦敦时间还是北京时间?”颜济航问。
“是陆衷那边的时间。”杨军说,“当时出了点状况,我们都十分紧张,根本没精力注意这边的时间。”
陆璃开始拿着手机查万年历了,颜济航也在心里默默换算着,房间里一时有些静寂。
陆璃很快就查出来了,她盯着屏幕, 2029年十一月十五那天的设置面上清楚的显示着:“己酉鸡年,十月初十。”
“阴年阴月阴时阴地出生,本身又是女孩子,属性为阴。”颜济航说,“这个孩子五阴俱全,最容易招惹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能安稳的生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体内有一个人为的结界。”
“结界?”陆璃问,“你说她体内有个结界?”
“是人为的结界。”颜济航纠正道,“结界的人对孩子的属性十分了解,这么做也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否则以摄魂的破坏力,孩子早就不可能只是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了。”
“既然有结界,那漩漩为什么还会被邪气入体呢?”杨军问道,她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不死心,想要侧面求证一下。
果然,颜济航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颜济航说:“因为结界之人给结界定了期限,只有八年,现在到了临界点,结界要破了,摄魂才能趁虚而入。说实话,若只是出于保护的目的,我还能理解,但是给结界设定期限,我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何意图。”
颜济航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到有些挫败。
“我知道。”杨军的语气变得有些凌厉,“他这么做就是想带走漩漩!”颜济航不禁讶然,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婉大气的女人一直都给她一种纯良无害的印象,此刻换了一种说话方式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是谁?”颜济航问,“是令郎吗?”
“不是陆衷。”陆锦添说,“陆衷只是一名军人,虽然善战,但是对玄学类的东西并不了解。”
颜济航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他是谁。”陆锦添说,“当时他把漩漩送过来,只是说了句时间到了他就会把孩子带走,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多说。”
陆锦添的记忆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遥远的下午,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沿着河畔徐徐前行,那是日落时分,太阳西沉,万物的轮廓变得朦胧而模糊。陆锦添一直目送着他离去,他觉得奇怪,那条河流并不长,自己平时沿着河堤散步二十分钟绝对够走一个来回,但是男子却走了很久。他行走在河畔,融入在血色的夕阳里,仿佛跟周围的人群隔着一整个世界的距离。陆锦添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他的样子了,只是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
那个背影年轻、挺拔,行色匆匆。
这么多年了,每当陆锦添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跟杨军讲起这件事,他一直以为自己记不起这个男人的长相是没上心的缘故,是时间太久远的原因,后来发现杨军也不记得这名男子的长相,包括陆璃和司机小王,没人能说清他的样子。
他没戴墨镜,没带口罩,更没有戴面具,他跟他们面对面的交流,但记忆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让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提起他也只能在脑海中搜索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带走漩漩?”陆璃问道,她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陆锦添和杨军都没接她的话茬,倒是颜济航开口了,他说:“结界的截止日期是下元节,他应该不会晚于这个时间。”
陆璃倒吸一口冷气,在心里默默推算了一下,离陆青漩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三天,陆青漩是初十的生日,下元节在十五,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计算,最迟到明天晚上十二点,那个人就会带走陆青漩。
她感到深深的挫败,虽说陆青漩刚来这个家没多久她就北上帝都读研,跟陆青漩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甚至不能算是看着陆青漩长大的,但是血浓于水,她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这种血缘关系决定了她们之间的亲情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减弱丝毫。
她们之间有很强的认同感,陆青漩是她的亲人,是家族的第三代,看到她就看到了这个家庭的希望,她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她。
“如果到了下元节那个人没来会怎么样?”陆璃问,她需要足够多的信息来分析陆青漩躲过此劫的可行性。
“结界会破,摄魂会侵入她的魂体。”颜济航道,他的声音依旧抑扬顿挫,像歌声一样悠扬,听到陆璃的耳中却极其不是滋味儿。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延长结界的时间?”杨军接着问道,从一个医务人员的嘴里说出“结界”这两个字,她觉得十分荒诞,但那又如何,只要能留住孙女,她愿意付出一切。
“结界之人或许会有办法,但是我很抱歉。”颜济航说,他抬头望着天花板,那里,他结的网还没来得及收回。许多人羡慕祭司的预知能力,认为这样就可以掌握自己的乃至他人的命运,却不知平凡人有平凡人的苦恼,祭司有祭司的无奈,早一步知道结果又如何?不仅改变不了结局,连努力的激情都没有了……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驱逐摄魂呢?”杨军又问,她不信这个邪。
“对不起,没有。”颜济航说着,深深鞠了一弓。
他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