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刃如诗》 23.劫灰

    “……我看到夫人的孩子们被她杀了，就一下子晕过去了，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晕了多久。”侍女刚描述完两个孩子的死，眼中闪现出泪花，忍不住愤愤的说，“郑纨她怎么都这样，夫人那么爱她，两个孩子那么喜欢她，她却恩将仇报！当初夫人就不应该救他回来！”

    萧峥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侍女，示意她慢慢说，不要激动，侍女喝了一口，感激的点点头。

    方如是又开始嗑瓜子，只不过这一次，是眉头深皱着嗑。

    “我晕过去了，不知道晕了多久，再睁眼的时候，还是倒在地上的，只不过这次，郑纨被夫人抵在墙上，脸都蹭破了，杀死两个孩子的匕首在夫人手里握着，我从来都没见到夫人这么可怕的表情。”

    “在你晕过去的那段时间，翟云芜怕是将郑纨制服了，后来如何？他们两个，是否是两败俱伤而亡？”方如是问道。

    “没有，我醒来之后，不知为何，全身都动不了了，只能坐在原地，瑟瑟发抖，我看到夫人将郑纨抵在墙上，匕首抵在她心口，连衣服都蹭破了，却迟迟没有下手，然后郑纨看着夫人说‘你要杀我吗？’她当时的表情真诡异，跟个疯子一样，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只是笑，一双眼盯着夫人的脸，像是在欣赏她一样。然后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夫人怎么不杀了她！夫人一点都不像是在看一个仇人，她的表情……比看到两个孩子死时还痛苦。”

    方如是把瓜子皮在桌上叠成了一座城墙状的小山，边叠边感慨，“他们两个，真是账算不清了。继续说。”

    “然后郑纨见夫人不下手，竟然以言语激她，说什么‘杀了你孩子的凶手就在眼前，怎么还不动手’之类的话，喋喋不休，最后夫人终于忍不住了，下手便要刺，郑纨居然还很惬意。我本来以为这恶人能得制裁，结果窗外竟然跳进来个女人，一刀将夫人杀了……”侍女又不住流泪，“夫人从小看我长大，一直对我那么好。”

    方如是啧了一声，“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是个一身黑的女人，将脸都裹住了，只留下一双眼睛还在外面，手里拎着一把刀，看起来沉得不行。”

    “你如何断定她是女非男？”萧峥道。

    “她说话了，她跳进来，一刀刺穿了夫人，然后夫人的匕首就脱手了，睁着眼倒在郑纨怀里，郑纨当时便愣了，整个人都变得……难以形容，像是突然就死了一样。她抱着夫人，把夫人放在墙边坐好，问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女人说‘你刚才差点就被她杀了，我救了你的命，不谢谢我吗’然后那女人就劈晕郑纨，刚要扛起她走，然后突然注意到了我。我本来动不了，不知为何全身都有了力气，就开始拼命逃，那女人追我到伙房，点燃了一把大火，我拼死才逃出来，后来逃到这家客栈，才得以活命。”

    萧峥道，“如此说来，这便是本案全部原委，除了黑衣女子不明身份，其它疑点，”他沉思片刻，“当时黑衣女没有杀掉郑纨吗？”

    “我逃走前没有，她只是把郑纨劈晕，我逃走后就不知道了，但是她当时既然是要将她带走，我觉得应该是不会杀她的吧……”侍女犹犹豫豫。

    “但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郑纨的尸体。”

    方如是弹着瓜子壳，“如果那，并非郑纨尸体呢？”

    萧峥道，“确有可能，我也想到了一点，不知道跟你一不一样。先回去再说。”

    两人将那侍女护送回外诸司，讲明原委，便又出来了。

    今日是休沐，街上连人都多了许多，宋自取消坊市制以来，商业于街道的分布便十分混乱，毫无章法，索性也讲究些地缘，自成了一片片繁华地带，萧峥和方如是正走在一处街上，两旁叫卖声络绎不绝，人流如织。

    方如是看着这一片熙攘，大好晴天，洒脱的天光都衬托的上下清明，心底不由得轻松了一些，云纨之事，可称悲剧，方才在那样阴暗的小屋子听过那一番描述，再出来对着这和睦人间，只觉得像换了天地似的，但他又看过那普通百姓一张张笑脸，云纨开始也不过两个普通人，最后却因少年经历、性格冲突等，尘垢滋生，积少成多，酿成悲剧，也许翟氏死前一天，尚且也是风和日朗，却一日之隔，便是愁云惨淡，那么，眼前这看似平淡的背后，又有着多少不甘与积压呢？

    毕竟一切尚且在酝酿，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的心底突然滋生出一颗嫩芽，自己都尚未发现，那就是可以在力所能及之处，做一点微薄的改变。

    他情不自禁转头，看了看身侧并肩行走的这个人，许是因为案情有突破，萧峥的脸色好了一些，他初见萧峥之时，曾被那张脸惊艳，又对自己会对一张同性的容貌如此在意，而大感惊讶，现在看来，不止是容颜，萧峥在他眼里，莫名有种很特殊的味道，一旦他将目光从萧峥身上移开，看向其他人时，都不会有的特殊的感觉。

    特定的感觉。

    萧峥本来正漫不经心的扫过路两旁的商铺，本是侧脸对着他，却像是有感应一般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眼中没有疑问，而是一种与方如是极为相似的眼神，只可惜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只能看到对方的，方如是也一样。两人触及到对方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立马避开了，却又有一丝后悔想要再度对视，萧峥一向清明的脑中竟然无缘由的混乱了一下，正在这时，方如是猛地将他向旁边一拉。

    一辆马车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方如是一脸抓狂的道，“第二次了。”

    “以后不会了。”萧峥眨了眨眼，带着一丝歉意说。

    一旁突然有个娇柔的嗓音发声：“哎，两位小哥哥让一让，挡着妾的铺子了。”

    两人一愣，回头才发现正好挡在了一家卖女子用的胭脂水粉的铺子前，看铺子的是个一身粉的姑娘，那铺子本来就小，叫他们两个男人并排一挡，其他人连看都看不见了。

    方如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拉着萧峥就站到一边去。姑娘拿袖子捂着嘴嗤嗤笑个不停，像是看见什么极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