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刃如诗》 7.翌日

    方如是打量着这个女人，神色十分坦然惬意，仿佛两人不是中夜偶遇，而是明媚的白日间邂逅。暮时魂归阁大雨倾盆之时，这个女人在雨中的房屋里显得阴沉又冷硬，只有看向萧峥时，目光才会带上融融暖意，而此时深夜行走，她不见一丝疲倦，反而有种融于黑夜的适意与坦然，仿佛夜色才是她惯于行走的地方。

    “我记得傍晚时峥儿来我这里，你跟着他一起来的，魂归阁里那么多人来来往往，我总是很难记得住，但是峥儿总是很少有朋友跟在他身边，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你了。没想到夜半行走，还能遇见小友你，中夜独立，也算种缘分。”

    “其实我们……是今天才将将认识，但我总觉得我对萧峥，很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方如是沉吟道，“也顺道认识了萧前辈您，一日之内得见两位出众之人，是方某之幸。”

    萧魑居然很吃他这样的敬语，笑容又绽开了一点，“敢称出众之人？不敢。但我向来认为挚友相交，不必论年日长久，只要志同道合，一日即可曰生死。”

    方如是道：“想不到萧前辈眼光如此不同，全不似闺阁女子。”

    萧魑道：“虽然我从未出阁，但你这句形容，我也收下了。”

    方如是微微讶然，萧魑必然为萧峥母亲之妹，观她年龄也已二十□□，这个年龄的未出阁女子，确实颇为罕见，何况萧峥都已十八，说明萧家的家庭因素应该不多，那么这个年龄还不成亲，难道是她的个人意愿吗？

    方如是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胡思乱想了许久长辈的家事，萧魑背着琴，双手放松的自然下垂，腰间一排匕首，但黑夜这幅样子与其说是外出行走，更不如说是外出杀人。

    萧魑走近了前来，道：“夜风寒凉，我要快些走了，你也快些进屋吧。”

    她这句话几乎是在方如是耳边低语，随即又擦身而过，但方如是却觉得那一瞬间萧魑是想做什么的，但又没能下定决心，随即便收手了，他回过身去，萧魑以足尖点地跃上院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明月下的屋宇之后，身形像只夜出的蝙蝠，背影却显出一丝匆忙。

    方如是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仅凭几眼，到底猜不透这个女人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他紧紧的拢了拢外衣，突然想吟几句类似“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之类的诗来，又思及自己全然没有诗人的愁苦，只有字音相同的假作哀愁罢了，何况爹娘只是暂时没有消息，当不得一世，仔细想想，可堪发愁的事却也没有两件。

    他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又畅快了起来，哼着歌兔子似的窜回了屋内。

    翌日。

    清晨的临安早早便开始人声一片，坊中较平时还要热闹一些，所谈论的话题中心，最热门的便是昨夜大火，以及翟氏一家的死，茶馆间已经连夜编出的数个版本，个个曲折离奇，又显得万分真切。听的与萧峥同行的年轻人不由得大笑起来，完完整整听到了最尾，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萧峥看了一眼他的同僚，手依旧紧扣桌面上的长刀，一双眼在茶馆中四下梭巡，然众人面色多为坦然，无人听那故事后显出些诡异神色来，更无人谈到多于官府所知的“细节”，基本全数是些凭空想象的添油加醋，无怪乎他的同僚忍不住大笑。

    同僚姓宋名蓁，世代家住长江以南，却不是临安，而是距离临安颇远的一处小城，他虽年轻却只身离家供职朝廷，可见颇有些抱负与胆色，其人十分开朗风趣，再有就是极端怕鬼，此次奉命与萧峥一同探查民间口风与走访死者家眷。

    日头西移，已过了半个上午，两人游走坊间，尚且一无所获，宋蓁一口喝干了添了无数次的茶水，一脸惨不忍睹的开口：“萧兄，我看再在这里也查不出什么，不如我们直接进行下一项吧？”

    萧峥点头以示同意，两人终于离去，说书先生竟遥遥的向两人抱拳，以示半个上午不辞辛劳的支持之情，宋蓁哭笑不得，也遥遥向先生回礼，口称：“明儿我们再来！”

    萧峥左拐右拐，目的十分明确，却不是翟家方向，宋蓁一头雾水只得紧紧跟在后面，问道：“这是去哪？”

    萧峥道：“我们先去寻一个人，虽与本案无关，但他与翟氏熟络，也许能提供些勘查的帮助。”

    宋蓁讶然道：“是翟氏亲朋？那你为何不早些去寻？也省了我们这一早的奔波啊。”

    “……”萧峥低声说了句什么，宋蓁没能听清，只依稀有些“天色太早”“未起”“劳累”之类的字眼。

    方如是正在丈量院子。

    他自院墙这头，对准每步的距离，一步一步走至另一端，来回量了好几遍，最后捡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描摹出院子的形状，来回画着方格。

    萧峥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在院门口礼貌的停住，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停的太急，宋蓁来不及撤步，又不想撞到萧峥背上，重心不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方如是画的太过专注，没听见萧峥的咳嗽声，却被宋蓁倒地的叫声吸引来了注意力，他抬起头，入眼的便是一双小腿以及后面狼狈坐在地的年轻人，随后腿的主人十分无奈，以眼神示意宋蓁赶紧起来。

    方如是呆呆的拿着一根小树枝蹲在地上，直到萧峥走入院子，在他面前蹲下，视线与他齐平，才反应过来。

    “你在干什么？”

    方如是如梦初醒，他昨日睡得太晚，今天就有些不够清醒，反应过来后便说：“我在丈量院子的大小，想弄一个影壁之类的，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去年种桃树时没有仔细计算过，种的太茂密，今年春天根系生长，院子居然有些不够大了……也许要移植掉几颗。”

    宋蓁好奇的看着他划拉的草图，又瞥了一眼这个因睡眠过少，眼角似乎还挂着点泪珠的年轻人，突然大叫一声，萧方二人双双看向他，宋蓁道：“咦，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城里近来很有名的算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