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楠东家烧烤回来后,季昀明显感觉到应钧和叶木木之间的关系缓和了。
那天从顶楼下来已经下午四点了,虽然是初春,气温还是低得很,四五点钟的天空朦朦胧胧挂着轮新月,只有微薄的几颗星点缀其间,既没有光亮也没有热度。
应钧虽然兴致不高,还是走到叶木木身边要送她回家。范范跟另外两个女生刚好坐同一班车,就打个招呼结伴走了。
季昀看叶木木和应钧别别扭扭地离开后,就回头上楼帮金楠东收拾碗筷和桌凳。
金妈妈看他回来帮忙,连忙推脱,怎么都不让他干活,还把儿子推到他面前,让两个同龄人自个儿玩。
季昀有些无奈,本来想加个劳动力,结果还解放了个人出来。他看着金妈妈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金楠东可不这么想,他带季昀进房间后,就仰面躺倒在了床上,蹭了好几下才翻身,头发乱乱的,朝季昀道:“我妈特别喜欢做家务,还有点儿强迫症,我们俩要是弄的没她干净,她回头还要再理一遍,多麻烦。”
季昀这才收回了看向厨房的目光,道:“你说得对。”又打量起金楠东的房间,“没想到你的窝还挺整齐。”
金楠东哈哈大笑起来:“被我妈唠叨出来的,她要是看到我的内裤袜子乱扔,能骂死我。”
季昀想了想金楠东低头吃瘪,想反抗又做不到的画面,也觉得有点好笑。两人又聊了会儿,季昀就在吃晚饭前回去了。
转眼又是两个星期过去,班上好多同学晚自习后留的越来越晚,默不作声地为期中考做准备。
应钧却在晚自习后不见踪影。
等季昀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星星。
季昀有些气喘,在他身旁坐下休息,过了会儿,问:“星星好看吗?”
应钧开口,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只能看出个轮廓:“不太好看,有时候还看看操场。”
季昀不接话了,身体往后靠靠,两只手撑在水泥台阶上,抬头望夜空。
山松中学在两山间,环境宜人,空气清新,能见度高。望出去的夜色是墨蓝掺了点点黑,可以看到一团一团不甚清晰的云和明亮的星。
两人默不作声地在初春的夜晚坐在操场边吹寒风,一个想着心里的女孩,一个想着身旁的人。
应钧过了会儿缓缓开口,吐出的温热气体变成了一大片白雾:“你要不先回去吧,等下宵禁了。”
季昀觉得自己此刻有点矫情,只想好好陪在他身边,于是摇摇头,表示拒绝:“我也想待一会儿,行吗?”
应钧就不赶人了,继续目视前方想着心事。
季昀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自己前不久下的决定,他挣扎良久,才偏过头小心地问道:“你想好要选文还是选理了吗?”
“选理吧。”应钧轻轻答道,似乎有些不上心。
季昀握紧了拳头,过了几秒又放开:“我想选文。”
应钧终于看过来了,问道:“怎么突然想选文了?”
“因为……觉得太难了,不适合我。”季昀讲完这句话觉得胸口的郁结都随着白气一起吐了出去。
其实还有个原因,但他是不会告诉应钧的。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选文也挺好的,毕竟你语文不错,可能更适合文科班。”应钧点点头表示赞同。
季昀抬头看天,发现星星好像黯淡了些。一阵风刮来,他觉得很冷,抖了几下,牙齿有些打颤。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应钧大半夜这么发病来操场发呆,自己怎么也脑子一热就跟过来了?就应该让他吹一晚上冷风,活该被冻死。
恨恨地想着,季昀又偏过头去看他,却看见了应钧眼底流转的波光。
心里的防线顿时溃不成军。季昀觉得,只要此时能让应钧不那么难受就好,他迫切地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得偿所愿。
季昀把脸转了回去,过了半晌才小心地开口问道:“应钧……你……不会哭了吧?”
应钧却猛地抬手敲了下他的头:“你才哭了呢!这是迎风泪!”
“哈哈哈哈。”季昀笑出声来,顿时感觉心上的压力一下消失了。
他抬起一只手,将手掌摊开又握成拳,反复几次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呢?要选理吗?”
应钧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即使两人隔得这么近也依旧有点听不清。但季昀还是很好地分辨出了他发的单音节的字:“对。”
季昀觉得自己是被低温冻傻了,居然还不死心地问:“你有想过读文吗?”
应钧的目光在黑暗中看不清,但季昀知道他在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你知道我偏科的,怎么会去读文?”
“哦。”季昀闷闷不乐,心想自己刚刚是真的很傻。明知道的事情,还偏要问出来,除了让自己更难过,他还得到了什么呢?
又是一阵风刮过,季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应钧这才站起身,说:“回去吧,不然你又感冒了。”
季昀就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跟在应钧身后回了寝室楼。回去时果然已经宵禁了,两人偷偷摸摸从一楼洗衣房的小窗户里爬进去,应钧身量高,骨架也比较大,差点被卡在上面下不来。
季昀在寝室门口掏钥匙时,应钧突然在他耳边说:“以后去了文科班照顾好自己,遇到麻烦就找我。”
季昀被耳畔这一阵热浪激的一颤,感觉暖意从耳朵游到了心脏,再浸入了血液流遍全身。他捏着钥匙的手紧了紧,轻声应道:“嗯。”
越临近期中考就觉得日子过得越快,连季昀这样的懒人都学习的有些废寝忘食。
这天他来上晚自习时,意外看到桌上有一份外卖。他坐到位置上好奇地端了起来,问同桌:“给谁的?”
同桌正叼着棒棒糖补充能量,含混不清道:“副班长给的。放你位置上肯定是给你的呗。”
季昀有点意外,他朝叶木木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人。
应钧似乎有所感应,也望了过来。季昀一手托着外卖盒,一手指了指自己。应钧点点头,示意他快吃。
整节晚自习季昀心情都很好,同桌捂着腮帮子有点牙疼,瞥了眼面带微笑做作业的季昀,感觉牙更疼了。
第一节自习下课后,季昀一鼓作气跑到了应钧那边,眼睛亮亮地问道:“外卖真的是给我的?”
应钧好笑地看他,故意反问道:“不然呢?你都吃完了还来问我?”
闻言,季昀低下了头掩饰嘴角的笑意。再抬起来时,脸上表情矜持了不少:“外卖要多少?我现在给你。”
应钧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说:“不用了,请你的。本来订了三份,看你这几天好像没好好吃晚饭就也给你订了。”
“唔……那谢啦。”季昀脑瓜一想就知道另外两份是给谁的,他又随意扯了几句就回到了座位上。
同桌已经捂着半边脸瘫在桌上好几分钟了,他为了转移注意力哼哼唧唧地找季昀聊天:“副班长对你真好啊。”
季昀手一顿,微笑道:“嗯,是挺好的。”
“听说你们还是初中同学。”
“对,不过我们初中不熟。”
同桌的牙似乎又疼了起来,他狠命拿拳头捶自己的半边脸颊,看的季昀胆战心惊。
锤了几下后,这才软软地趴回课桌上,有气无力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副班长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啊?”
季昀认真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完全可以改成陈述句。于是他一脸严肃地道:“是的,就是这样。”
同桌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痛不欲生:“那我可不可以把蛀牙给他?”
季昀想了下应钧拳打自己半边脸的画面,觉得自己同桌真是个活宝。但他还是故作遗憾道:“很可惜,好像不行。”
同桌终于从书包角落翻到一板止疼片,含住后就笔下生风,不搭理季昀了。
季昀:“……”
当天晚上回去后,季昀反复想着同桌无意间问的问题:应钧是不是真的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想明白后,他一颗暖和起来的心又冷却了下来。
陷入沉睡中,季昀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个溺毙的人,双脚被水草缠绕,随着无声的波涛在江中沉沉浮浮,飘飘荡荡。昼夜流转,江面忽明忽暗,他终于在梦境的最后沉入底部,从此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