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漾恨不得冲到严灏南面前，用最凶狠最无情的声音质问他问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冲动只会引来更多人的围观与嘲笑，她只能强忍着自己的怒意，用意志把自己压回座位。
那时的她不会以灵魂深处的恶意来揣度人心，只会谴责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数学课上，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用余光感受到周围人嘲讽的眼神。有人窃窃私语，不管话题是否真的和她有关，她也觉得是对她的挖苦。
张漾感觉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小丑，是愚蠢。
她紧咬嘴唇，不断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
同桌陈雁荡看到她这样，小心翼翼地紧张起来，并且用蚊子嗡嗡般的声音问她要不要去医务室。
张漾看见了同桌白白圆圆的脸上泛着红晕，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解释。她轻松地对陈雁荡说：“我没事，就是心情不好，想打人，你能跟我打架么？”
陈雁荡紧闭双眼，缩着脖子，本能性的身体远离张漾，但是胳膊却伸到了张漾面前，仿佛慷慨赴死的革命烈士，说：“我可不能打女孩子，你打我吧，我皮厚，耐打，你打高兴了就行。”
望着自己面前藕节般的手和白嫩浑圆的手腕，张漾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在班主任回头的瞬间戛然而止。
她趁着班主任在黑板上抄题的空档，给严灏南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几秒钟后她就收到回复，这样的速度使她心脏狂跳不止。
以前的她总是一遍遍地计算严灏南的回复时间与自己发出时间的差值，最快的一次是12分35秒，没想到现在的回复速度比当时的零头还快数倍。她盯着屏幕上的提示出神了很久，恍若隔世。打开后，六个字赫然摆在眼前：因为你喜欢我。
因为喜欢，所以不平等。因为被喜欢，所以可以肆意妄为，一次次挑战着喜欢者的底线。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张漾看着短信，刚熄灭的火又燃烧起来，但她用仅存的理智压住情感，思考着严灏南的目的。下课铃响起时，她从书包夹层中抽出剪刀揣进校服上衣的口袋，带着胸有成竹的满意微笑，慢慢地走向严灏南的座位。
“是沈季茹让你这么做的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喜欢我就喜欢，干嘛要扯上别人。”
“你有病是不是，我喜欢你关你什么事，谁规定我喜欢你你就要喜欢我，你这么自作多情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是我非得让你喜欢我的么，我拿刀逼你了？”
两人就喜欢的事情僵持不下，谁都不愿意先认输，内容也从苦情戏变成了毫无逻辑的小学生吵架，仿佛喜欢只是一个普通的动词，少了日思夜想、牵缠挂肚、午夜梦回和辗转反侧，和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他和她吵架的声音吸引了很多同学过来围观。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都快秃顶了，我又不瞎，某个人瞎了才喜欢你。”
“你可以说我，但不允许你说她。”
“你没到一米七五吧，我都快一米七了，以后随便穿鞋都比你高，你快别做梦了，我的择偶标准第一条就是身高180以上，少一厘米想都别想。”
“我个子矮关你什么事，我又没求着你喜欢我，你最好别喜欢我，你敢发誓么？”
“你是要跟我拜把子还是要拜堂，我凭什么跟你发誓，你山无棱天地合看多了吧，神经病。”
“你不发誓是因为你还喜欢我，所以你怕遭报应，我早就知道你不敢。”
“你可真是强词夺理，发就发，谁怕谁。”
张漾从来不害怕发誓，因为誓言往往是最脆弱的东西，只能被冲淡在时间的海洋里，而那些天打雷劈的报应只会在电视剧中出现，从来都没有人无缘无故被雷劈。
为了使人信服，并且达到一定的戏剧效果，她猛地拿出口袋里的剪刀，剪断了自己已经及腰的长辫子。剩下的头发里出外进地落在肩上，一点也不整齐。她忽略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一双双因惊奇而瞪大的双眼，只怨自己剪的不够齐，没有古装片中女主角斩断情丝的优雅潇洒。
“你们都看到了，我以我的头发发誓，我小学的时候喜欢过严灏南，但是现在绝对不喜欢，以后也再也不会。不管你们听到了什么，如果你们再传什么谣言，别怪我让我爸妈找班主任解决这件事。
“至于你，没事的时候别忘了照照镜子，别以为自己很帅，一天到晚的丢人现眼，还嫌自己不够蠢么？”
平静地演完整出戏后，张漾把头发扔进了垃圾桶。
既然脱离身体，就无需再留恋。
为那个人流过的眼泪已经足够多了，每滴泪都带走了心的热度，让原本炽热的感情变得温凉，最后化为灰烬。张漾想到“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句诗的初衷不是写老师辛勤奉献，而是写相思。相思成灰是极致，是无休无尽的念，是在红烛旁苦熬后疲惫的双眸，是在孤枕边独眠时空虚的胸腔。但在张漾看来，蜡烛燃尽后空垂的蜡泪却是一个完美的终结，可以把这段感情在赏味期限内食用干净，不用承担变质的风险。
严灏南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像是吃了苍蝇。周围的同学们默契地沉默着，没有人愿意打破尴尬的气氛。上课铃普渡了众生，给大家上了回座位的发条，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陈雁荡，在张漾回到座位后，用充满崇拜的声音说：“你刚才真是太帅了，简直是武则天附体。别为辫子伤心啊，我知道你们女生喜欢长头发，但是短发真的很方便啊，好洗好干。你看我，板寸，特别方便。啊，你别往心里去，我可没有让你剃成我这样子。”
张漾向陈雁荡说了声谢谢后，趴在桌子上，放空自己，顺带思考着为什么是武则天，难道是因为武则天入感业寺修行也断了发？反正人生如戏，全凭演技，演得好就成功了一半。
她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和严灏南有任何接触，甚至决定要抹除关于他的一切回忆。
她希望能学会遗忘咒，这样就不会再被回忆折磨，或者像邓布利多教授那样用魔杖从脑中牵出记忆然后永远封存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知道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只有时间才能蒸发一切。
严灏南盯着张漾的背影出神，想不到这个女生会选这么浮夸的方法来对付自己，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觉得女生的脑子都有问题，每天都活在偶像剧里，自己家的那位就更不用说了，天天都是琼瑶剧女主附体。但是出于爱情，他只能百般容忍，毕竟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女朋友。想到这里，他心里暖暖的，这种甜蜜的负担就算背负终生也不会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