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霂宁是在夤夜时分回的望月轩。
是被张嬷嬷扶着回来的,满脸的困顿跟疲倦,看到苏珍珍,只是淡笑过,“成了,以后你就是我这边的丫头了,去睡吧,什么事儿明儿个再说!”
“小少爷,奴婢……奴婢不能留在这里连累你……”苏珍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张嬷嬷的眼刀子不停地朝她飞来,就知道,为了她,段霂宁指定是受罪了。
“你已经连累了,再说这些有用吗?苏珍珍,小少爷可是这望月轩的主子,怎么主子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张嬷嬷的话如刀锋,冷冰冰地掠来,贴着苏珍珍的脸颊过去,生疼生疼。
“是,奴婢遵命!”苏珍珍知道,这事儿已然定了,她再说就是矫情了,是以郑重地给段霂宁施了一礼,退在旁边。
段霂宁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来,“你放心,本少爷定然会护你周全,直到你还了本少爷的人情!”
“少爷,您回去歇着吧,您不是说,什么事儿明儿个再说?”张嬷嬷语气慈祥温和。
“嗯。”段霂宁点点头,“我的确是有点累了……”
继而,张嬷嬷扶着他,进了卧房。
再出来,张嬷嬷到了苏珍珍跟前,已然是面色冷若冰霜,“苏珍珍,别以为小少爷善良,被你蒙蔽,你就可以在这个院子里为所欲为,告诉你,你若是再不安分带给小少爷种种不好处,别人不用,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在这偌大的王府中,死个奴婢,真跟踩死一只蚂蚁似的,不会惊起任何波澜……”
“嬷嬷教训的是,奴婢会时时小心!”苏珍珍应下,就欲要往外退。
“你去哪儿?”张嬷嬷声色皆厉。
“奴婢……”是啊,我去哪儿?苏珍珍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好?
“小少爷为了你在祠堂跪了整整七个小时,怎么让你留下伺候他就那么难?”张嬷嬷这话震惊了苏珍珍,怪不得段霂宁那么疲惫,原来是被罚跪了,跪了七个小时?!
“主子不让告诉你,但我实在是气不过,从小到大,主子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这……都是你害的!”张嬷嬷一字一句说完,眼底皆是对苏珍珍的厌弃。
苏珍珍已然听不进她的话,只是满脑子都在回响一句话,段霂宁,你的好,我要怎么才能报答?
“今儿个起,你就在小少爷身边伺候,他能高兴,你就没事,若不,我定然会跟你没玩没了!”张嬷嬷说完,气嘟嘟地冷哼一声,走了。
苏珍珍愣在那里半天,直到里头段霂宁喊她,“珍珍?”
“小少爷……”苏珍珍急忙进去,里头宽大的红木床上,小少年段霂宁蜷缩在被子里,面朝着她,“你甭听张嬷嬷吓唬你,她就是嘴似刀子,心其实很仁慈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天都这般时辰了,你甭管我,去歇着,咱们明儿个再玩,我想出很多玩法儿来,就等着你陪我一起玩呢……”
“嗯。”苏珍珍应声,声音是哽咽的。在少年的温柔目光注视下,她默默地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再回身,“你膝盖还疼吗?”
“不疼啦,早就不疼啦!苏珍珍,你忘啦,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干脆利落的,对我骂得可欢实了,所以,你甭当个事儿,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个儿,之前没有你,我不知道多无聊,现在有你陪着我玩,我想想就开心,所以,我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你,你甭放心上,跪几个时辰而已,又死不了人,快别再这样黏黏糊糊的,不然我不喜欢了……”他说着,就咧嘴乐,笑容自然,直达嘴角,烛光里扬起一抹明朗清晰的弧度。
“奴婢,知道……”苏珍珍还能再说什么?她只好走到门口,把门轻轻合上,“奴婢就在外间,有事儿你唤奴婢……”
“嗯,去吧!”身后是少年略带迷糊的回应,显然已经是睡意浓浓了。
第二天,段霂宁早早就醒来了,唤了一声,珍珍?没人回应,他心一紧,急忙下地,赤脚直奔门外,却见苏珍珍蹲在院子里,正鼓捣一个小药罐,药罐下头是用三块石头架起来的简易小炉。小炉里正燃燃着几块木炭,木炭燃得正旺,发出红光,映红了小丫头的脸颊,越发显得她肤色白嫩,小丫头不知道鼓捣多久了,额头上细细密密沁出了一层薄汗,但她全神贯注在面前的小药罐上,对于流淌下来的汗水也是浑然不觉。
“你在干嘛?”
“这种叫做三七的植物对于跌打损伤是最有效的,奴婢见宅子后山恰好就有,摘了来,熬成汤药,喝了可止疼消炎,对你膝盖之伤痛最好……”少年嘴上说没事儿,不疼,不就是跪了几个时辰吗?实际上是疼的,因为这一晚上在外间的苏珍珍都听到他在轻轻呻、吟,状甚痛楚。
一夜,苏珍珍都没睡好,看着月光默默流泪,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对这小小少年好。
“你懂药草?”他忽然就觉得天更晴,风更轻了,周身的轻松。
“也不是很懂,就是之前……”她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现代社会里三七治疗跌打损伤,几乎是人人皆知的。犹豫了下,接着说,“就是之前我舅舅教过我一些基本的关于药理的知识,我闲着无聊,就学来玩玩……”
“你舅舅可真好!”段霂宁这话里不无艳羡。
“小少爷没有舅舅么?”苏珍珍虽然知道段霂宁的娘是生他是难产去的,但他娘不可能没有别个兄弟姐妹吧?
“我不知道!”这话说来,段霂宁神情就颓然了。
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苏珍珍狐疑,但看看段霂宁怏怏的神情,回想起蕊儿说的,老夫人非是奕王爷兄弟俩的亲生祖母,不觉就有些明白,应该是老夫人不想让他们跟之前的亲戚有所 接触吧?
是以,她轻轻劝慰,“其实,奴婢是因为没有祖母才被舅舅接回家的,主子您有老夫人疼爱,自然不需要别个亲戚来插手,现在外头世道险恶,奕王府又非是别个普通人家,觊觎奕王爷荫蔽的大有人在,老夫人总需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了方方面面,也才能护主子周全!”
“嗯,我知道,所以自小我就不问,为什么我没有亲戚家的小儿一起玩,我有祖母就够了!”他说着,自我解嘲似的笑笑。
“药好了,喝药吧?”苏珍珍知趣地转移了话题,把汤药从药罐里倒入小碗中,捧到嘴边细细地吹了几口气,继而送到段霂宁的面前。
“我不喝,太苦……”闻着三七的苦味儿,段霂宁就皱眉了。
“给你这个,奴婢早就准备好了……”扬起小脸来,苏珍珍眼底藏不住笑意,那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她手心里分明拿着一支糖葫芦,糖色金黄,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糖衣下是红红的山楂果,淡金色跟火红色相映,看着就诱人。
“心眼真多!”段霂宁无奈地笑着接过了药碗,端在手中,左看右看,“珍珍,我能不能等会儿再喝?”
“不成,主子,您趁热喝了,才有良效!您可是说了,您将来是要跟王爷一起去征服天下的,那个时候,您的手下若是知晓您连苦药都不敢吃,谁服气您啊?”苏珍珍这话说的段霂宁无语了。
他只好默默地把碗送到嘴边,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把汤药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几大口,他把汤药喝了,再看脸上表情,真跟吃了黄连似的,龇牙咧嘴。
看他如此,苏珍珍禁不住掩嘴笑道,“主子,奴婢真觉得您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英雄……”
“比我大哥如何?”
“比他还要厉害呢!”苏珍珍眉心微蹙,她实在是不喜提及段霂风,那个霸道邪恶的王爷,是他毁了自己的清白,害得自己被表姐误会,这个误会看样子这辈子都是解释不清了,想想就生气。
“真的?太好啦,我也是这样觉得……”段霂宁欢乐起来,一把把苏珍珍手里的糖葫芦拿去,“嗯,好吃,酸甜可口,珍珍,我怎么觉得把你捡来,我是捡着宝了呢?”
“谢主子夸奖,奴婢愿意尽心竭力伺候……”
这话没说完,段霂宁直接黑了脸,“谁要你伺候?这个院子里伺候我的人很多,不少你一个,你只要陪着我玩,做些我不知道的有趣儿的,就好啦!”
“是,奴婢遵命!”苏珍珍知道少年玩心大,当下也就随着他应下,也好让他心悦。
喝了药,吃了糖葫芦,苏珍珍这才发现他竟是赤脚的,立时就嗔怪道,“主子,您如此不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奴婢就算是想出了再好玩的事儿,您身子骨羸弱,那也无法去玩啊?”
“我……我这只是……”段霂宁看着她,那句我这也只是担心你走了,情急之下才没穿鞋子的话没说出口,挠了挠头,道,“我以后不会啦,来吧,你跟我说说外头过团圆节是什么样子的?”
他这一说,苏珍珍才意识到,中秋节就要到了。
不觉神色一黯,轻声道,“中秋佳节,是阖家团圆的节日,自然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甭管在天南海北,都要赶回家来,围坐在老人跟前,吃酒谈笑,共享天伦!”
她之前过节还有家,家是舅娘的家。
想不到进了奕王府短短时日,她就连舅娘的家也没了。
如此,心下便沉沉的,眼底也无神、
“怎么不高兴了?是因为你表姐?”小少年竟是心细如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