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里。
“爹你不讲理,是他先动手推了我一把,我才拿鞭子的,”季初霆瞪着父亲,“程衍扬平时瞧不上我,处处跟我作对也就算了,可是这次是他先说大哥没用的,是他说大哥大小战功数不胜数,不还是只能当个芝麻小官,我就教训教训他,怎么了!”
程衍扬父亲是内阁大臣之一,位高权重,几个哥哥也都官职不小,比起季家来,爵位自然没得比,官职却是毫不逊色的。
但爵位只是封号,哪比的官职有实权。
程衍扬原本与季初霆也并无怨怼,起因还是一次授武的夫子在骑射课上盛赞那季初霆,青出于蓝长江后浪什么的,这也就算了,但程衍扬文官家庭出身,本就不十分擅长这些,但是夫子偏偏在众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说他要跟季初霆好好请教请教什么的。
季初霆还腆着脸跟他在那儿装大尾巴狼。
放屁,开玩笑呢,季初霆就是个粗人,要他向那蛮子请教,他还不如一头撞死。
自此,程衍扬便愈发看不惯季初霆一副武将家庭出身的做派,呸,一家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什么文赵武季,明明是文赵一家独大好么,季家算什么东西,说好听是手握重兵,天子委以重任,那难道皇上想换个人掌握兵权的时候,他季家还敢不给吗。偏偏季初霆就是个傻子,自己明着暗着针对了他那么多次,都一无所知。程衍扬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越发恼怒,更加变本加厉。
只不过季初霆也是个心大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程衍扬,只知道那人处处跟自己作对,自己不论说什么,那人总要曲里拐弯的怼回头。
原本也没注意,后来那程衍扬越发过分,他才渐渐有所察觉。
季振寰横眉竖目:“住口,为父平日都是怎么教导你的?太学院是让你与他人生是非的地方吗?你还敢动马鞭,你倒是胆子不小,不如让我现在就给你试试这马鞭够不够结实!”说着就要上前。
季初霆本能的想退,又立马停住,稳稳的站在原地,毫不惧怕:“爹要试马鞭,尽管动手好了,儿子就想知道,我错在哪儿了?”
“我送你去太学院是要你好好学习,日后成为栋梁报效我天昭,你不学无术惹是生非是不忠;仗着自己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就欲与同窗动手,欺凌弱小是不义;现在为父教训你,黄毛小儿不知悔改仍旧忤逆是不孝。”季振庭气急,“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我怎么就打不得你了。”
季振寰也没真打算狠狠教训儿子,马鞭也只是重重举起,轻轻落下。
季初霆却是瞬间闭了眼睛,却没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因为有人将他揽在身后。
他睁眼一看,挡在自己身前的,正是急急赶来的大哥。
身后还跟着青衣卫,但是比青衣卫更快的飞身扑了过来,接了那一鞭。
季振寰没下狠手,但那鞭尾仍旧在季初霆手背上留了一道红痕。眼看着儿子没事,侄子倒是被伤了,季振寰又瞪儿子一眼。
“三叔,不如让我跟彻哥儿说。”季初云松开手中的鞭子后,不甚在意的将手缩在袖笼里,怕叔父看到自责。
反正只是小伤,不妨事。
季振寰叹口气,这个忤逆子天不怕地不怕,但确实很听他大哥的话,这也是他为什么派人去请了侄子过来。
况且这会儿葛氏跟老夫人这会儿得了信肯定都赶来了,女人们心软,肯定要惯着彻哥儿,但是这种事情上,可不能再让她们插手了。
他打算出去安抚自己的母亲与妻子。
便留了一句“那你跟他好好讲讲我们府到底是什么处境。”
说完便拔腿向外走去。
“大哥,”季初霆这会儿蔫了,“对不起啊,你手怎么样了?”
手不要紧,但是季初云刚刚飞身过来,动到伤腿了,这会儿隐隐作痛,他面上不显,只在身边椅子上坐下。
季初云摇摇头,看着堂弟:“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说说么?”
季初霆一脸不忿:“哼,那程衍扬,平时就老跟我作对,我且忍他让他,但是他太过分了,他骂我们一家都是四肢发达的蛮子,武夫。还说大哥打了大胜仗还不是只能当个小官,将来上朝了,都不配同他哥哥站在一并齐。”
“你道我们府怎么样?我是说在这京城的世家里。”季初云面无表情,只轻飘飘地问出这么一句。
季初霆没反应出来大哥是什么意思,直觉的回答:“当然是风光无限一时无两啦。”
季初云认真的看着他:“大哥差不多也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对我们国公府的状况,有个稍微具体的了解。你不小了,早些知道也好,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你看到的表面风光,还真得就是表面风光罢了。”
“怎么可能,”季初霆呐呐的反驳,“除了丞相赵家,哪有人可以跟我们府比肩?”
季初云轻笑:“这话我只说一次,子彻,最难琢磨就是君心二字。功高盖主鸟尽弓藏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你日后万不可再有这种错觉。我不知昔日那程家子怎么招你的,你日后不再理会便是。”
季初霆怔愣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回神。
大哥说的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懂。身边的同窗,下人,出门遇见的百姓,只要是人都在向他透露一个讯号,就是他们季府的人,哪怕想在路上横着走都可以。虽然他没想横着走,但是别人欺到头上,也不能反击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想让别人付出代价,未必只有明着动手这一条路可行。”季初云说道。
季初云拍拍他肩膀,只叫下人带他回自己院子里。
季初霆被带走了,大厅里就剩季初云跟原青二人。
季初云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又像是发呆,原青默默伫立在一旁。
原青跟随季初云多年,素知主子在外人看来极为冷情疏离,私底下却对弟弟妹妹极为疼宠,甚至可以说是溺爱,这次小少爷吃亏,主子会不会想要出手呢?
似乎是感觉到原青的目光,季初云回过神来,嘴角微勾:“我再不济,还不至于对个孩子出手。”
原青立马低下头。
“我记得青衣卫里面,书青最为年幼吧,”季初云接着说,“十六岁,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原青懂了,立刻告退。
季初霆被关了三天禁闭,才被允许出门。
这三天里,朝堂上发生了一些小事,程衍扬二哥程之兀被人弹劾曾挟私诬陷,证据确凿。事情不大,却也闹到了丞相面前。因他父亲程风展是内阁之一,程风展不敢徇私,只请丞相赵冠儒做主,上奏建议将程之兀自从二品通奉大夫贬为正五品奉政大夫。
季初霆还是在太学院里听关系好的人讲的,高高兴兴的拍手:“看他还敢不敢说我大哥在朝堂上不配与他哥哥站一并齐这种话。”
儿子缺心眼,季振寰却知道事情是侄子做的,只感叹侄子对兄弟姐妹的看重。
官场上利益勾结,徇私舞弊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绝对清白的。就算他们季家,为了扳倒政敌,明着暗着也不算完全干净。
差就差在,是蓄意陷害,还是为求自保。
差就差在谁能做的漂亮一些,不叫人抓住了辫子。
季初霆一无所知,照旧开心。更让他高兴的是,那程衍扬,大概是走霉运,在长安街上遇了失控的马匹,有见义勇为的路人冲上去要驯服那疯马,一鞭子却不小心甩到程衍扬身上了。虽不严重,也够让他躺上几日了。
这日放了学,季初霆找过母亲之后就去了亲姐屋子。
那日听说彻哥儿在太学院与人动手,被夫子训斥了派人送回了府。季晴秀有过担心的,担心彻哥儿被父亲责罚,听到又被带去了戒律堂,心想看来彻哥儿是躲不过父亲一顿好打了。
但是下人回报,说大哥也去了,那就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大哥在,父亲注定是打也打不了,骂也骂不成了。说起护短,大哥恐怕比亲妈还过分。
果然,彻哥儿毫发无损的,只被关了三天禁闭就出来了。
“母亲之前还叮嘱我,训导你好好进学,一眨眼,你就被关了禁闭。”季晴秀点着弟弟的脑门,“真有出息啊,还敢跟人动手了,我看你也别省着力气了,回头就让父亲带你去边关,带你去杀敌,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若不是那程衍扬出言不逊冒犯我们季家,还先动手推我,我又怎么会出手要打他。”季初霆原本憋着气,转眼又笑了,“可是啊人贱自有天收,那匹马疯的真是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