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聒噪的蝉鸣,屋内是先生毫无起伏的讲课声,内容关于帝国十数年前的那场剧变,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配合上炎热干燥的夏日,起了极其好的催眠作用,屋内的二十三名学生十有六七都打着盹,剩下的学生中有几个武痴在阅读武术典籍,也有在无聊的人在计算着距离下课的时间。
极少数几个人在认真听先生讲课,林初本来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他却望着窗外,眼睛却没有聚焦,无心听课。
对于林初来说,认真听课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如果他想离开眷村只能通过帝国的科考,比如他和柯擎约定好一起改变眷村的制度,比如他要查清六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但现在这些理由都没办法让他集中精神,因为他就要死了。
一年前的那次中毒一直未解,如今他已命不久矣,林初不想死,所以他必须在自己因病去世之前找到解毒的方法。
“林初,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先生突然点名。
帝国十数年前的那段历史是参加科考学生必须要完全掌握的知识,生活在眷村,如果不选择习武从军,参加科考是这里的年轻人的唯一出路,如果无法通过科考,就只能一生在眷村生活,几乎没有外出机会,唯一可以离开眷村前去外城的机会,就是每月一次,放风一般的外出日。
“叛军兵临颖都城下,破城在及,是时,先帝御驾亲征,与叛军鏖战十三日,阻叛军于城外,偏将军吕律阳终杀贼酋,然先帝积劳成疾,遂拜吕律阳为丞相,相谓曰,君才甚,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先帝遂崩,吕相遂掌兵权,不出半月,剿灭叛军残余,吕相遂迎新帝登基,定年号明武。”
那段历史,林初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听到先生点自己名,立刻起身,完全不加思考一字不差背出了史书中的文章,然后向先生躬身,表示回答结束。
先生摸了摸胡子,严肃道:“虽然在现在眷村这些孩子中,你的成绩最好,对帝国历史掌握也最为熟练,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凭此自傲,在上课的时候神游,当时刻谨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坐下吧。”
“是,谢先生教诲。”林初对先生的说教心不在焉,但依然答谢,然后屈膝跪坐。
在起身时林初的直觉告诉他有一个人在死死盯着他,目光有些怨毒,他知道是谁,也知道他准备做什么,但他不准备主动惹事,除非那个人先来冒犯他。
“当~当~当~”门外传来一阵钟声,代表今天授课已经结束。
屋内学生一阵骚动,不等先生发话,一些收拾好的学生就带着书袋冲出教室,瞌睡的学生也惊醒,快速收拾自己的桌面。
今天是上一届师兄师姐们的入军仪式,村中老少都以这些从军的年轻人们为荣,每年都会全员聚集到村口,观看他们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这些年轻人们无论选择从军与否,此时都想尽快冲到村口看看他们师兄师姐接受佩剑时英武的样子。
林初却不紧不慢收拾自己的桌面,好像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只有他知道,刚刚他对着窗外出神就是在思考今天配剑仪式相关的事情,他并不是不感兴趣,相反这次仪式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绝对不能错过。
林初自幼无法习武,所以他从前对这个仪式格外充满憧憬,在他来到眷村的这五六年里,曾无数次想象着自己被授予配剑时的英武模样,但他知道,这种场景也只能是想象,只会发生在梦里,因为自己身体非常虚弱,别说习武,就算小跑几步,自己都会停下气喘不已,尤其是一年前外出时那次受伤之后,他成了彻彻底底的病秧子,最近他感觉自己的病情在加速恶化,将不久于人世。
桌面终于收拾结束,林初最后一个出门,缓缓向村口走去。
林初在一个碎石堆挑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揣在怀中。
配剑仪式每年都有,如果是以往,就算林初不能奔跑,他也会是最先到达村口的人之一,但今年这次配剑仪式却不同,虽然他依然对自己配剑充满了憧憬,但是这次因为某些原因他选择慢慢向村口走。
没走多久,他看见距离他几丈远路边树下站了四个人,是陆罢和他的小弟们,刚刚他感觉到的那道目光毫无疑问是陆罢的。
他们选择这个时候站在树下,应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林初心中如此想着,然后他决定绕开他们。
虽然这条路是学堂通往村口最近的一条路,但绕到学堂后面,仍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村口,虽然要多花近一倍的时间,但总比面对这几个人好。
“病秧子,站住!”林初听见身后传来陆罢的声音。
林初停步转身转身,却看见陆罢已经欺身到他身前,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好快!就在自己转身的功夫,陆罢就夸过了几丈距离到达自己身前,林初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变现在脸上。
林初静静看着欺身上前的陆罢,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病秧子,今天那个姓柯的疯子就走了,以后看你还能躲在谁屁股后面,正好他现在也不在,咱们来亲近亲近。”陆罢把亲近二字咬得格外重,仿佛嚼碎了什么东西。
林初感觉到陆罢说话的同同时,抓住自己左肩的手劲在不断增大,肩膀仿佛被铁钳夹住。
陆罢身后几人此时才走到林初身前,其中一人说道:“陆罢大哥已经突破成为高阶武者,就算柯疯子还在,也不可能是大哥的对手。”
“对啊对啊,那个柯疯子怎么可能是大哥的对手。”后面两人附和道。
陆罢哼了一声,似乎对小弟们的恭维十分满意,但手下却没有丝毫放松,相反使用的力气越来越大。
一个高阶武者的力气相当于一头公牛,陆罢绝对没有使出全力,但即便如此,林初还是觉得疼痛几乎让他晕厥。
林初不知道为什么陆罢偏偏要紧盯着自己不放,在自己在村中生活的记忆中,陆罢似乎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但是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招惹过他,为什么,林初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与陆罢相关的事情,一定是那件事导致陆罢一直对自己敌对,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己就要死了。
林初忍住疼痛,迅速从怀中掏出那块碎石,将尖端抵住陆罢的脖颈。
陆罢的五指像铁钩深深嵌入了林初的肩膀,“你真的以为这这块石头可以伤到我?”
“你可以试试。”林初的语气非常平静。
林初幻想过自己独面陆罢的,因为柯擎迟早要离开,陆罢不是第一天盯上自己,他在林初刚入眷村没多长时间就盯上林初,每次都会找理由把林初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在这么多年的忍受之后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激动,会愤怒,甚至会歇斯底里,但是今天他却非常平静。
“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如你先把手松开,我们好好谈谈。”林初说道。
此时石片的尖端已经抵入陆罢的皮肤,形成一个凹痕。
“误会?你果然把那件事忘了,或者你从来都没有放在心里?”陆罢没有动,但他的声音中却夹杂着愤怒。
“哪件事?”林初下意识回了一句,“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就要死了,他在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但这句他没有说出口。
虽然非常不像,但林初现在就是一个亡命徒,他在搏命,陆罢也许并没有像威胁他的性命,但对于他来说,现在任何一点损伤都可能是致命伤。
以前陆罢找林初茬,林初可能会选择躲避,躲避在柯擎或者师长身后,但这次他不想躲了,哪怕陆罢是中阶武者,哪怕自己根本没办法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只要陆罢动手,林初就会毫不犹豫刺进陆罢的脖颈。
哪怕是高阶武者,脖颈也是致命的地方,林初不敢保证自己动手会比一个高阶武者快,但他在赌,赌陆罢不敢出手,赌陆罢不会为了他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