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山把王局当年审讯夏曦的过程,简要向张尕娃说一下,近二十的陈年旧事,从思维严谨、逻辑性强的艾山口中讲出来、就像昨天一样清晰。
听完艾山的话,张尕娃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滴落,已把衣襟打湿了一片!他由低声啜泣逐渐变成一顿酣畅淋漓的大哭,这哭声包含着内疚,包含着对无辜夏曦的失去而疼惜,他想到毒品让夏曦家破人亡,毒品让他张尕娃妻离子散……万恶的毒品!痛哭过的张尕娃,就像阴天后的电闪雷鸣、一阵阵发泄了暴雨狂风、雨下完了,泪流光了,情绪得到了释放,他的心情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艾山静静地看着张尕娃释放压抑的心情,一直等张尕娃停止了抽泣,就递给几张纸巾让张尕娃擦干眼泪,张尕娃点头谢过继续说:“自从他们两个被抓后,我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彻夜难眠,夏老师联系了我几次,说儿子联系不上,让我想办法联系。夏曦的未婚妻也问夏曦上了回家的火车没有?又问夏曦几天来为什么没有消息?”
一时间,太多问题和问号等着我去面对,这些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那些天度时如年,头都快爆炸了!可纸包不住火,必须要面对这一切。
在夏曦被抓一个星期后,实在包不住了,我不得不如实地告诉了夏老师,以及夏曦的未婚妻陈娜!讲完后我就挂匆匆挂断了电话,他们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敢接!可以想象的是,电话那头肯定炸开了锅。夏老师随后不停地联系我,我鼓起勇气接了,出乎意料地是,夏老师语气中没有想象中的怒火、但是却是火山爆发前的寂静。听得出,夏老师努力控制着语音,尽量使声音低缓地说,“夏曦的妈妈在医院需要照顾,他一时脱不开身,陈娜这个未过门儿媳从未出过远门,让她到山长水远的g市,他们大家都不放心。随后夏老师特别交代,能不能找到公安方面的朋友打听下消息,如果没有路子,就请律师吧!我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要救孩子。
虽然隔着话筒,但我觉到老人的伤心和悲愤。我安慰着夏老师,说您不用担心,夏曦只是去马龙家里玩,他并没有做犯法的事,我可以用人头担保。公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会随便给人定罪。夏老师这才安心一些。随后他强调让我抓紧时间找律师,他会在家放话出去说卖祖屋筹钱,筹集律师费。
我找到了律师,可当时五千元律师费我都拿不出来。夏老师一时也没有卖掉房子,医院不停催缴款,律师的事只好就先放一放,唯有等待夏曦写出来信,所以我一直未搬离酒店,静待事情的发展。
日子过的既缓慢又飞快。我为了躲避内心的煎熬、逃避残酷的现实、唯有加重麻醉自己,把烤吸海洛因改为注射,也只有一针下去的时候,我内心才能得到暂时都解脱!时间在流逝,平均每天都会接到夏老师、或者陈娜的电话,追问事情的进展。我总是先安慰一番,然后说快了,再等等说不定就放了,让他们放宽心。他们看我说得那么有自信,也就放心多了。
据说三十七天逮捕,不逮捕就要放人。我就经常想象,有那么一天睁开眼时:夏曦出现在我的面前!哈哈,天终于亮了!我得到解放!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激动,想到开心了,来一针奖励下自己,想到痛苦了,再来一针麻醉自己!
张尕娃又习惯性用袖口擦着湿红眼睛,艾山从手提包取出一包备好的纸巾递了过去,示意他擦一下眼睛。
“嗯,谢谢!”张尕娃接过纸巾继续说:“第三十七天,检察院对夏曦做出批捕的决定,由于马龙的证据不足,检察院同时发出了释放令,马龙获得了自由。马龙释放后,用公用电话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把前因后果大概讲了一遍,说夏曦帮他顶了罪,言语之间有些小得意。我一下子懵了,怎么会这样呢?没搞错吧?我连问了两遍对面的马龙:你不是夏曦?在得到马龙确认的回答后,我用力拽了拽耳朵,疼,这不是梦!
我说既然夏曦拿命帮了你,你应该怎么做、做点什么不用我教了,你最清楚该干啥!马龙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扯开了话题,当时我就慌了,说你过来我住的酒店,咱们见面谈。
他说不了,说蓝海分局的人对他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已盯死了他,只要他敢再动随时都会再抓他,g市一分钟他都不能呆了,必须马上离开!他说就在车站打电话,说准备到y省去,去到y省再联系。我刚想说让他留些钱付夏曦律师费,他仿佛知道我想说什么,急匆匆地挂了电话,挂断了电话后,我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我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怎么向夏老师、向卧病在床的阿姨、向有孕在身的米娜交代?!我抓住凌乱的头发,心烦意乱,不敢再想。那一夜我哭到睡着、醒了又哭,我那一双曾引以为傲、公牛般的大眼睛,从哪一天起就哭到落下了后遗症,现在一想起夏曦我就流泪,视力极大地下降,斗大的字都看不清!
张尕娃习惯性地用袖口擦了着眼睛说。
经过一夜的情绪发泄,我终于冷静下来,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我拿起电话,几次拨通又挂掉,如此反复多次、又硬着头皮,把电话打到夏老师家里:“夏叔叔,您听我说,不要激动,事情发展的有些超出预料……夏曦弟弟他、他、他为了义气……义气,帮马龙顶下了全部罪行!
我哭着说不下去了,现在要打通关系,最好的结果是保住命、保住头,需要花钱请律师”!电话那头死一般都沉寂,我听不清夏老师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是我先挂的电话还是夏老师挂的电话。目前大家都清楚,这个时候只有先把伤心放在一边。总之,大家都要行动起来,拯救夏曦的性命。
夏老师一面抓紧低价出售自住的祖屋,一面通过亲友学生渠道、打听到巴燕镇他以前曾教过的学生,现是一名优秀的拳击运动员,正在集训备战半年后的国际大赛,届时将路过北京。
夏老师希望这个当年的学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这个叫阿木的学生也爽快地答应了老师的请求,说届时路过北京时,将如实向人**制委如实反映问题,希望人**制委能干预、制止、纠正这一起案件的走向。
这时有懂法律的人提出建议,申述材料必须本人写才有效,可是夏曦刚刚帮马龙担责,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现在他不可能写申述材料,也只有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他才有可能说出真相。
阿木要数个月后才出国参加比赛,还有时间。当务之急是找到马龙,让马龙出钱找律师保住人命,如果马龙愿意出钱,保住人命要紧,至于后续的事,要等判决结果出来后再去想这个问题。
夏老师和亲戚朋友统一意见后,就把这个意思转达给了我,并叫我抓紧时间联系马龙。我马上打电话给在y省k市的老乡、朋友,问了十多个人,终于找到马龙的新手机号,打通电话并简短的寒暄后,我说:“听人说姨表弟你发财了,是吗”?
“赚了一点,没他们说得那么夸张”。
“很好,既然自由了,又有钱赚,别忘了,这是谁给的”。
“是我自己争取的,谁也没给我”。马龙不客气地说。
我压住火气,“表弟,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今天的自由,是夏曦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他现在保人头需要钱找律师,你应该帮助他,这也是你应尽的责任”!我一字一顿地说。
马龙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笑话,我哪一笔钱不是用命换来的?不但用命换,还要用脑子!仅有命是赚不来钱的,我确实有钱,但这个钱是我冒着杀头的风险赚的,并不是别人送给我的,更不是夏曦给的钱!我为什么要花到他身上?坐牢打靶是他的命,关我什么事”?!马龙恬不知耻,振振有词。
我气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这人咋这么不讲道理呢?如果夏曦不帮你顶罪,他用得着坐牢吗”?
马龙说什么呢,差点把我气死!
他说,“我是你表弟,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反而帮外人、胳膊肘往外拐!你不是我表哥,也不配做我表哥!”马龙大吵大闹,声称和我断绝关系,永不来往!马龙这几句话说的声音很大,震的我的耳膜都隐隐做痛,说完他就挂了我的电话。留下我一个人在电话亭发呆。
当时把我气的浑身发抖,真想杀了这个没心没肺的牲口,可是为了夏曦,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拨打马龙的手机,他不是不接就是挂掉,最后直接关机。
回到房间后我使劲吸毒,然后不停地呕吐,把房间搞的一塌糊涂。最后我趴到枕头上大哭,这是我第二次哭,为我苦命的夏曦弟弟哭。哭着哭着我的心太累了、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用酒店的电话拨通了马龙的电话,刚开始他不接,我就不停地拨打。直到他不耐烦了,终于接了。我换了一种态度,说好话求他说:“好弟弟,是我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情绪不太好,说话不太讲究方式方法,如果我说了伤了弟弟自尊的话语,我在这里向你道歉!我呢,和夏老师门对门,祖祖辈辈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以后回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不能见死不救,会给人戳脊梁骨的。”
马龙停了一下又说:“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给我提钱,以后再提钱咱们永不来往!”稍顿了一下他又说,“我不能给钱帮他,如果保了他的命,他坐牢出来会向我追讨我承诺的10万元!当初我答应他如果帮我顶罪,我出去后给10万块钱给他妈治病,如果他判死刑了,以后没人缠住我要那10万块钱。!
说完马龙挂断了电话。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发呆。
艾山眼里喷着怒火,心中早已升起沸腾的烈焰,但多年的历练,不得不让让艾山做到不动声色:“后来呢,马龙来过g市吗?”
“再没来过g市,马龙挂了我的电话后,我知道已不能让他出他一分一毫钱了。”张尕娃答道。
放下电话后我发了一阵呆,就想怎么告诉夏老师,把对夏老师的伤害降到最低,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法做到。只得拨通夏老师的电话、把马龙拒绝出钱的信息告诉他,电话那头夏老师好一阵沉默,但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电话线两端,仿佛两座火山爆发前的寂静。就这样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也不记得谁先挂掉的电话。
这时帮我打听,寻找可靠、名气大、能力强律师的朋友,帮我找到了一家有实力的律师事务所,朋友介绍说这个事务所的老板原来就在省高院上班,后来辞职开起了律师事务所,据他说这间事务所在高院有深厚的人脉,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精通法律这点是无可非议的。
我马上找到这间律师事务所的刘律师,谈了夏老师的想法,希望保住人头,最大限度地减轻处罚。刘律师听我把案情详细地讲了一遍后,然后说你下个礼拜过来,我再给你答复。
过了大约几个工作日,刘律师联系我让过去事务所,他说:“今天让你过来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一是目前处于严厉打击毒品阶段,原则是从重从快,经过了解,你这个案子判死刑立即执行的可能性比较大,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我着急地问,“就没有一点办法保住人头吗?”
刘律师说,“也不是没有办法,这就需要我们律师做大量的工作,找出夏曦初犯的证据、还有其他能证明他刚到g市关键的证据,但工作量大、费用也比较高,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说着刘律师捻捻手指,用左右两个食指做出一个交叉的动作。
“多少呢?”我问。
“10万,”刘律师说。
“能少点吗,他妈妈卧病在床,确实困难。”我谈了他家里的现状。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已经考虑你们的困难,10万最少了,少一分也不行。如果保不住夏曦的命,不改判“死缓”或者“或者死刑立即执行”,全额退款一分不收,我们律师事务所也不会因为10元而搬迁的。你们考虑下,有需要过来或者电话。”刘律师站了起来。暗示他很忙,下了逐客令,我只得起身告辞。
我把刘律师的回复告诉了夏老师,夏老师说夏阿姨脑溢血前后用了几万块,几个亲戚挨个都借了一遍。房子别人只给35万元,那也必须卖,正在筹钱。
时间如梭,它从不等人,一晃到了九七年四月,夏老师把房子卖了35万,又找亲朋好友们借了4万,共凑了75万。
家里收到g市法院发过来的判决书。夏曦一审判决死刑。又过了几天,我收到夏曦让人带出来的一封信,夏曦把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如何帮马龙背锅的心路过程、非常详细地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卷成细细的管子塞进衣领,让同仓释放人员偷带了出来。
我把信的内容告诉了夏老师,他听了非常生气,连说了几个“糊涂!”一面埋怨夏曦的幼稚无知,一面痛斥马龙的无耻、狼心狗肺,并让我把信件发加急寄回江北他家。这时夏老师的学生阿木马上就要启程,路过北京去国外参加比赛了。
于是夏老师写了一封信,详细写了家庭状况和夏曦的成长历程,并找村委会和镇办公室各开了遵纪守法证明,并加盖了公章,和夏曦带出来的信一起装进一个大信封,带去北京全国人**制委申述。
阿木答应一定带到,请夏老师放心。
夏老师让我再去找刘律师谈谈,先给75万,改判死缓或者减轻后,再补齐余款看行不行,我马上去律师事务所找到刘律师,把夏老师的意思原原本本告诉了刘律师,但刘律师一口回绝,少一毛都免谈,言外之意,这10万并不是律师事务所一家能吃得下的。
万般无奈下,我又打电话给马龙,希望他看着叫我一声表哥的面上,把余款解决下。他来了一句,“没钱。”就挂了电话,再打已经关机,过两天我再打马龙电话,提示已停机。
时间已经很紧了,我一面写信给夏曦,让他上诉,争取拖延一些时间。一面打电话把刘律师的回复告诉他。刘律师还是要10万,律师话语非常强硬,少一点都不行,没办法还需要再筹钱。
一晃到了5月份,听我家里人说,夏老师这段时间衰老的厉害,瘦了,再也没人愿意借钱了。因为房子卖了,他年龄大了,孩子死刑,老伴有病要吃药花钱。别人借钱给他、不知道他啥时候才能还。
夏老师也知道别人的想法,不愿意再借了,就是借也借不到了。
阿木去北京不久,北京人**制委有消息了,回复说:
“经过核实,无刑讯逼供及违法取得口供的现象。
地方的刑事案件地方的同志会依法处理。我们会关注案件的进展!”
北京的希望也落空了!
夏老师的头发全急白了,听我孩子说夏老师有时会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自责在儿子的成长中,没有给他教一些尼采说的,宇宙以太阳为中心,人以自我为中心的道理、人心险恶的社会知识!抑或是夏老师精神受到打击,而出现的恍惚反应,不得而知。夏曦太单纯了,夏老师自责、内疚,他心疼夏曦所受的监仓之苦,却无力解救,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替代儿子,但这是不可能不实际的。
夏老师他来电少了,倒是陈娜一天一个电话哭哭啼啼,“求我让我想想办法,说怀的孩子已七个多月了,已经瞒不住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无论如何要救他的命。”我安慰她说,“正在想办法,叫他放心,能保住命,别想太多。”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想米娜也知道我安慰的话是假的,但是她听了我的保证和承诺,电话里感觉她情绪明显地有所好转。
我打电话给夏老师,他说你阿姨的身体很差,已经几天吃不下东西了,夏曦判死刑的消息打电话不小心给她听到了,现在靠药物维持,不敢去想,感觉夏老师心情很低落、也很压抑,我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哪儿开口。
这几个月来,由于这件“意外”的事件,我也是精神恍惚,再也无心打理所谓的“生意”了,加上心情烦闷,吸毒量增大,经济上更是入不敷出!
律师事务所我又跑了两次,就差给他们下跪了,还是十万元,少一分都不行,言外之意他们到手的钱也很有限。我只好拖着灌铅似的大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