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水色清秀,山色翠胧,田垄沟壑,安静祥和,偶有犬吠。
至于村中唯一老槐,不知生有几年,冠状华盖,带来半村阴凉。不时风过留痕,似那奈何桥旁,深呼低唤。如是,有好事者称此处为槐留村,而“槐”非“怀”。
老槐荫庇,散落几张桌椅,些个茶托。俩人对酌,似酒却茶,像有感,气语透伤。
“不知何时,你我有了这习惯,树下静谧而谈,感怀往事。”方伯起身,洗沏茶具。
“大抵是这几年吧,忘了,何须在意,都是往事。”李伯添碳,那水烧得滚烫,泛起白雾,熏了人眼。
是啊,都是往事,聊不得许久,来去,一直是那几句,教人厌了,却是舍不得抛了,当成了念想。
“那小子,成天在外转悠,不省事。莫要步了他爹后尘啊!”茶好,方伯提起茶壶,往杯子那一带,茶水冒着热气,占了大半个杯身。
“管不了,都老了,哪能看一辈子?让他修炼,也不知是福是祸。才那一点儿功夫,未到三分火候,便四处闯荡,只希望知人心险恶。”李伯轻呡一口,感觉与往日有异,不够香醇。
“几日来,附近闲人忽增,你也有所了解,或许不久,你我都得”方伯猛地灌了一口,全然不顾茶水滚烫,不复细琢慢品。
“该来的,挡不了,惟愿那小子安好”
两人品了半天茶,眼见得烈日红了方觉。于是收拾茶具,赶在天黑前回家。不觉不远处,一少年郎,十七八年纪,腰间别剑,正往这边赶。
“方伯、李伯,麻婶叫我们去晚饭。”少年郎一身麻布衣衫,却挡不住那由内而外的英气,脸上线条刚毅,虎目有神。
来人唤作世有,村里人问他姓什么,而收养他的两个老人却不说,也就由得他没个姓氏。
“麻婶有喜事?怎的今天又有空闲?”李伯收拾着茶具,闻言,不由得欣喜,毕竟三个老大男人,平日里吃喝简单。
“南山叔打了只梅鹿,可今个没卖多少,麻婶说‘便宜我们这帮臭爷门了’。”世有学着麻婶的口气,却是没几分神韵,学不来那个刀子嘴豆腐心。
“行,既然有口福,就不得埋没了老天爷好意。李老头,想啥,还没开吃呢!麻利收拾了,别叫主人家候着。”看着停下手脚的李伯,方伯给了一记扣脑勺,直说他偷懒,几十的岁数,就知道惦记着吃。
“有本事别去。”李伯羞恼,会说几十岁人了,还当自己小孩子,跟世有说,“叫麻婶少弄点,不要这糟老头子去。”
“您两老就不要闹了,赶紧的吧。”跟着帮忙收拾的世有,反倒成了这唯一一个整理的。
“知道了。”两个老人同时回答着,一块儿翘手等着,脚下不动。
“欸~”
入夜,玄月高挂,亮了整个槐留村。
麻婶家里,桌上摆满了菜肴,有红烧的孜然鹿臀,有清炖的鹿小腿肌块,有烤制的鹿脯花椒粉、生姜丝、黑胡椒、煎炸葱油酱端的是颜色鲜丽,香气飘远。
方伯和李伯坐在主位,向着西方,麻婶和钟南山分坐两旁,世有则在对面。钟南山和一般猎户无二,一身棒子肉,模样憨厚,却透着几分英气,倒是麻婶有几分姿色,看得出年轻那会挺秀丽。
平日里,两个老人教习村里小孩识字断文,偶尔有些好苗子,能修行的,甚至传下修炼法门,帮助熬炼筋骨,一如钟南山两夫妇的儿子,钟楠晨。所以村里人都欢喜着,都尊敬他们几分。在槐留村,两老有几分威望。
桌上,几人喝着村庄浊酒,打着调,唱上几句,气氛融洽。村里人都爱唱,打发苦闷时间,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习惯、习俗。
“锅了还有个炖汤,你们聊着。”麻婶起身,跑去看火,其实有点受不了几个大老爷们的歌声,委实难听。
“麻婶,可别过了,不然就不好喝了。”李伯有点担心,鹿肉嫩,熬汤过了,汤就老了,不鲜甜。
“省得,老娘掌勺几个年头?还对我说教!喝你的黄汤水。”麻婶笑骂,这李老头,看是有几分醉了。
“不需管他,就记着吃喝,麻婶子自顾忙去。”方伯毫不客气,直接把李伯碗里的鹿脯夹了去,这最后一块,怎么得也得由自己来不是?
“诶诶诶,我说,方老头子,怎的要抢我碗里的?”待得李伯反应过来,鹿脯都进了方伯嘴里,怎么老喜欢占自己小便宜?
忽然,世有对方伯说:“老头子,我想出去几天,约了几个朋友。”
“又出去,你这才刚回来这天!”闻言,李伯不由得不悦,这小子就惦记往外边跑,就没定下性子,安稳几天。
“楠晨哥不也是,怎得不见麻婶和南山叔说教。”世有低语,觉得不公平。自己和楠晨哥一块长大,都是一般长辈,怎么楠晨哥就可以快意江湖,不惹他们闹心?
“你以为!知道你南山叔和麻婶吗?真个认为不在意?谁知道俩个摸了多少泪,念叨了多少回。”李伯越说越觉着气,“就你们那几招,眯着眼睛都猜得透,还想着往江湖里投。”
“好了,李伯,今个高兴,说这些个干嘛?来来,喝酒。”见到场面尴尬,钟南山身为东道主,连忙打圆场。
“世有,你也别往心里去,”钟南山夹起块油红的鹿腿肉,往世有碗里送,“来,多吃点。别听你李伯乱说,我和你婶子好得很,不要在楠晨面前嚼舌根啊,这可不是丈夫所为。”
李伯和方伯叹了口气,多有伤感;世有低头吃着肉,嘴里不是滋味。
“来了,汤来了!快整理下,腾出点位置。”此时,麻婶一声吆喝,端着汤就要往桌上放。
李伯他们见着,忙不住收拾,场面有点混乱。
钟南山:“我说婆娘,赶着投胎呢!”
“也好过某些人,知道要‘投胎’也不见帮个忙。”麻婶对自家男人可不客气,张嘴开刷。
“行了,来,麻婶子,先给我来口汤。”方伯说着,便将碗儿递过去。
“方老头,这就不讲究了,不是说头口汤由我来吗?答应的事,现在当是放了个屁?”李伯把方伯的碗拦下,径直将自个的递将过去,“他婶子,先盛一碗。”
麻婶子笑着说“不都一个样,就是你多事”,不过还是先给李伯盛了,怕他耍泼赖。
“可不许剩了。”,麻婶盛着汤,一边叮嘱,农家人,吃次肉就是大事了。
“行。”
“好。”
“省得。”
“知道了。”
饭毕,麻婶忙着收拾,几个爷们拿出茶具,喝点茶醒醒酒。
方伯:“多些书信回来。”
世有:“方伯,我省得。”
方伯:“知道你听不进,知道你在外面荡过几回,但是你得听进去这一句。”
李伯有感,与方伯对视了眼,都是一个意思。
世有:“您说,我听着。”
方伯似是感慨:“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定要记着了。”
“省得。”
这时,李伯叹了口气,心想:要是这小子有楠晨一半的沉稳,我也就不操这个心了。
方伯也是这般想,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没听进去,要是楠晨的话,哪用得着交代?不过年轻人心气傲也可以理解,想必此时这小子心里正谋划着如何证明自己有点能耐。可是这哪是我们在乎的?我们要的,不过是你的安好。
李伯:“对了,楠晨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钟南山:“没个音信,我也不知。”他也无奈,钟楠晨很少有书信,估摸不了。
李伯:“那混小子!就快忘了爹娘罢。”
方伯瞪了眼李伯,转声安慰有些低落的钟南山:“南山,你也不用担心,你自个的孩子,还不知道性子?出不了事。”
“就是,楠晨哥哪有你说的那般。”世有忍不住插嘴。
结果李伯一声喝骂:“就你小子话多!”
世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这老头子发起火来就是不认理,也就我不计较。
方伯:“行了。南山,如果可能,就叫楠晨这段时间不要回来了。”
钟南山:“这是为何?”
方伯:“不必要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好,记住就行。”
钟南山想了想,觉着方伯和李伯不会害了自己,更不会害了自个孩子,有时候这两个老人对待楠晨比自己还要好上几分,也就不必要细想,点点头,答应了。
“记住了,要是联系上了,这段时间就让楠晨在外边呆着。”不过方伯还是忍不住,再叮嘱了几句。
钟南山倒是放得开,笑着说:“您要是再说,我可就管不住自个的好奇心了。”
方伯:“行,我就不赘言。”
收拾完的麻婶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方伯泡茶,有些好奇:“方老头,为啥一样的茶叶和茶具,你泡的茶更好喝几分?”
方伯笑了笑,指了指胸口处:“有了心思,自然就不一样。”
李伯忽得敲了下世有的头,疼得他哇哇叫,“记住了?出去后记着了。”
顾不上疼痛,世有捂着头,带着三分不肯定:“您答应了?”
“这两天就给我滚蛋!”两个老人同时出了声。
“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