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的案子一直是由元珩奉旨主理,如今真相已知,却不能向圣上如实禀明,这也是多日来堵在元珩心中的一个结。案子始终无果,不能再拖,元珩只得向皇帝请罪,称自己无能破得此案。
骆家自然难逃其罪,皇帝下旨,将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子为奴。
元卓虽罪大恶极,但皇帝碍于皇家颜面,将他贬为了庶人,免其死罪,放逐出宫,令其自生自灭。元卓生性要强,落得如此结局,自觉生不如死,圣旨宣罢,便一头撞在了墙上,死在了牢中。
虽然元卓害死怀宁的罪行无法被揭露,但好歹终归是一命抵一命,也算是大仇得报,这让元珩的心中得以慰藉。
今年的冬,停留的时日仿佛分外长,长的都没有让人意识到春天的悄然而至,连日来的暖阳催的树上萌出了新芽,越王府的玉兰也早早开了花,纯白的花瓣下半掩着嫩粉的花根,高高的在枝头上绽放,迎风摇曳,神采奕奕。如此春景,伴着绰弦亭中幽婉琴声的点缀,到真让这王府成了隐在世外中的清阁一般。
“曲意疏阔,娓娓道来,就是从没听你弹过。”元珩一边听静儿弹曲,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弓。静儿见他并无心听曲,便随口应道:“我是即兴弹了几句,你自然没听过。”元珩此时专注于拉手中的弓,没有理会她,嘴里还低声嘀咕着:“这弓怎么这么硬,我拉着都费劲……”
静儿看着元珩费力的样子,嗤嗤地笑了几声道:“难不成是长兄又给殿下出难题了?”元珩甩了甩手臂,摇摇头道:“看来,我最近是得补补武课了,这定是云启玩儿腻了的东西,要不然,这样一把好弓,他才舍不得送我呢。”
静儿走到元珩跟前,调皮地夺过那把弓,说道:“你呀,又在和弓较劲,你心里藏着事情,我早看出来了。”她将弓放在一旁,两手放在元珩双肩上向下一按,一把将他推坐在了长椅上:“自从上次你从天牢回来,心里就搁着事情,你能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静儿边说边捏揉着元珩的双臂。
元珩轻轻拍了拍静儿的手背,并未言语。
静儿微笑着说道:“好吧,你既然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她走到元珩面前,蹲下身来,仰头望着他道:“可是,别憋坏了,我想看到你开心。”看着她干净的眼眸,元珩伸手握紧静儿的腕子,望着满园春色,说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很怀念从前徜徉在山水间的日子。”
“我记得小时候,陪母亲回南方省亲,整日围着那漫山遍野的花朵,和山涧流淌的小溪。住久了,一说要回京城,就哭闹着不愿回来,现在想想,那种地方总是迷人的。”一谈及幼时之事,静儿的脸上挂满了天真的幻想。
一席话勾起了元珩对昔日的回忆,不禁微吟:“萋萋草木情,追忆繁花盛景;俱往矣,我心自在,何处归兮?”
她抬头道:“山水归兮。”
两人默契地笑着。静儿伏在元珩的膝头,他就这样从鬓边到额角,抚过她的发丝。这绿意萌动,花香悠然,却不及他与她的心有灵犀。
元卓之事在朝堂上自然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他无亲眷的支持,在群臣中的口碑极差,本就毫无根基,这一死,倒让朝中许多人偏向了元杰,元杰更是借此时机,暗中栽培人手。
一日,宣诏官突然来王府,说皇帝急诏元珩进宫觐见。自上次面见皇帝请罪之后,元珩就未再被召见过。这在从前,越王府也一向都是宣诏官极少能够踏足的地方,皇帝突然召见,元珩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意外。
此时,崔文敬和南宫煜也在朝乾殿议事,庞玉将元珩请入殿中,元珩正要行礼,皇帝便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站在一旁。
“启禀陛下,依老臣之见,这羽林军预备营还是撤编为好。”南宫煜开口请奏。
“说说。”
“事实上,正规军与预备营本无区别,只是这“预备”二字用久了,难免让营中将士对自己的军中之责有所淡化,久而久之,军纪涣散,即便日后真的上了战场,也无所用。倒不如将其全部编入正规军,也防止了统率之人军中独大,避免类似秦王的事件再度发生。”
皇帝又转向崔文敬问道:“崔卿有何高见?”崔文敬拱手道:“回陛下,老臣不擅军务,此事还请陛下与荣国公商议定夺。”
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元珩身上:“珩儿,你觉得呢?”元珩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皇帝唤及,也来不及思考,开口便道:“儿臣以为,岳父大人所言极是。京西羽林预备营一事,在军中影响极为恶劣,我朝军队一向以军纪严明,骁勇善战而威震他国,若是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传出去,不仅有损将士形象,也不利于四海安定,应立即撤编,由正规军统一管辖。”
皇帝朝元珩投去赞许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此时,兵部尚书尚缺,预备营撤编一事就先由荣国公暂行处理吧。”
元珩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开口谈政事,话虽说完,内心仍旧忐忑,生怕拿捏不准分寸。皇帝见他神态紧张,笑笑说:“珩儿啊,在父皇面前这么拘束,怕朕吃了你不成。”元珩立马俯身道:“请父皇恕罪,儿臣只是觉得之前的案子未破,愧对于您,心中实在惶恐不安。”
皇帝满面慈意,微笑着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入朝局,久未参政,还需历练。朕知道你一向本分,常州太守之案也处理得不错。此前,你虽有郡王之名,但一直没有定品,这也怪朕,未及早明确旨意。从即日起,你可正式列入正二品郡王之位,封号不改,朕再特赐你“孝诚”二字,封为孝诚越郡王。”
这封赏来得突然,元珩愣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怎么,高兴得连谢恩都忘了?”元珩这才回神,走上前跪地磕头道:“谢父皇恩典。”
三人议完事,一同走出了大殿,崔文敬对着元珩微微躬身道:“恭喜殿下,您可是本朝第一位在封号前额外赐字的皇子啊。”元珩回礼:“舅舅不必多礼,不瞒您说,父皇为何要封赏我,此时此刻,我都还是懵的。”
南宫煜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悠悠说道:“殿下这郡王之衔早该定品级,只是殿下心中对这些封官加爵之事从来无所要求,突如其来,难免不习惯。”
崔文敬的眼角额头全是笑意,向元珩打趣道:“殿下难道不请我们两个去府上喝一杯吗?”一听要喝酒,元珩方才紧绷着的心立马松了下来,将两位长辈请到了越王府。
元珩提前派人回府递了话,让静儿好生准备菜肴。崔文敬不是什么稀客,她自己也熟知父亲的喜好,所以便亲自监督厨房备了一桌精致的酒席。
“秦王已死,皇子中就只剩下楚王与殿下具备争储的实力,陈言中曾亲口告诉我,以后的路,殿下已经想好了。”崔文敬说道。还未等元珩答话,南宫煜便面露不悦:“争储之路凶险无比,殿下还是不要尝试的好,能保一生平安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啊。”
崔文敬斜眼瞥了瞥南宫煜说道:“荣国公所言,我有些听不懂了。身为皇室子孙肩负着振兴国之大业之重任,难道殿下生下来就是为了贪图富贵与享乐的吗?”
南宫煜立刻反驳道:“殿下是我的爱婿,我的亲人,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一世安稳。”
崔文敬却反问道:“殿下还是我的亲外甥呢,难道我就愿意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你”
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斗嘴的场面甚是可爱,元珩微笑不语,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俩争辩。
崔文敬叹着气说道:“国公爷所言,我能理解。但国之命运实则关系到每一位子民,要想江山清平,就需要一个有担当、有作为的君主。而今放眼皇室中人,能堪当此重任的也就只有越王殿下了。不说别的,几十万荣成大军可都是国公爷多少年的心血啊,若无明君坐定,难保这荣成威威军旗,赫赫之名会毁在他人的手里!”
崔文敬句句恳切,南宫煜有所动容,一杯酒饮尽后,慢慢开口道:“老臣愿听殿下之言。”
元珩拱起手,向两位长辈躬身行礼,道:“二位是父皇的肱股之臣,也是我元珩的至亲,今日就允许晚辈向舅舅与岳父大人倾吐我多日来的心中所想……”
“自从监察谢义一案以来,朝臣百态、皇室纠葛、人心险恶……这些原本都是我最痛恨的东西,可有些事,终归是触及了我的心底,是怀宁,亦或是京郊那些枉死的百姓……争储,也并不是我近日仓皇做的决定,早在陈言中要投奔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而如今,只会让我更坚定。若二位愿意,请助我一臂之力,共筑世间升平,海晏河清!”
南宫煜将身子直了直,赞许地点了点头,面有羞愧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让静儿嫁入越王府,除了求得安稳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老夫看重了殿下的品行与风骨,如今看来,我真是替静儿感到骄傲,方才所言是老夫狭隘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双膝跪地,言语激昂:“我南宫煜愿不遗余力,相助殿下夺得大位!”
元珩起身将南宫煜扶起道:“岳父大人快快请起,今后确实要仰仗您为晚辈教导军务。至于静儿,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她是我的爱妻,即使遇到任何凶险,我也必护她周全!”
这晚,书房的烛光通夜彻亮,透过枝丫映在地上,闪耀着点点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