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前几日,怀宁还在为自己能够快速摆脱流言蜚语的困扰而庆幸,可临近婚期的这几天,她却愈发高兴不起来。骆家,骆一桓,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的陌生。迷雾漫漫,她看不清前方,而身后,却已没有退路。
此时,也只有昭阳宫里飘出的丝丝清香,才能换来她心底的一份安宁。
天气仍旧寒冷,昭阳宫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宫女将一碗红枣桂圆羹端到怀宁面前,她淡淡地望了一眼,这羹看起来还是那样香甜软糯,可如今,却没了胃口,她将目光移到了窗外,望着院子里的枯枝,听着呼啸的风声。
宁贵妃见她迟迟不动羹勺,便疑问道:“今儿是怎么了?这红枣桂圆羹可是你素日里最爱吃的。”
“春日了,却还是一点生机都没有。”怀宁郁郁地说着。
“正月还没过,这天儿总得到了二月才能稍稍暖和啊。”宁贵妃笑笑,觉着怀宁的话又是这般孩子气,便没有多加理会。
“不知当年贤妃娘娘出嫁时的心情如何?”怀宁冷不防冒出了这样一句,倒让宁贵妃心中微阵,她并没有追问怀宁所问何由,只是淡淡答道:“但凡女儿出嫁,离开父母双亲,心中多半都是不舍,更何况贤妃远嫁异国,故园草木,只能遥望却不及,忧思之情总是有的。”
隽秀的脸庞转向屋内,怀宁呆呆地望着那碗红枣桂圆羹,伤感的目光稍渐转喜,她慢慢地端起,轻轻吹了吹,小口地吃着。再抬头时,面颊上却多了两滴泪珠,也不知是不是被红枣桂圆羹的热汽迷了眼睛。
怀宁看着宁贵妃笑吟吟地望着她,便将手中的羹碗放下,斜着身子伏在了宁贵妃的膝上,抹着眼泪,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放声哭泣,哽咽道:“以后没有人给我做红枣桂圆羹了……”宁贵妃爱抚地理着怀宁耳后的发丝,慈声地安慰着:“怎么会?以后母妃做好了,日日都给你送去,到时候你可别喊腻哦。”
就这样,她静静地躺在宁贵妃的怀中,眼角的泪水不听使唤似的,顺着贵妃锦袍上的绣纹流了下来。
生母已逝,她感恩于养母这些年来视她如己出的抚育之情,从无半点苛待与偏私,这份情谊重如山,深似海。出阁在即,更为不舍。
这些日子,她总是来往于朝乾殿与昭阳宫之间,皇帝朝务繁重,纵使无暇与她过话,她也愿意在一旁奉茶陪伴。
这日,秦王元卓请安出来,就与刚要进朝乾殿的怀宁迎面撞上,怀宁素来不喜欢这位四王兄,便想行个礼敷衍过去,谁知这元卓拦着她聊个没完。
“还有两日就是婚礼了,怀宁妹妹怎么不乖乖地待在自己宫中,这待嫁女子到处乱跑,可是不吉利的。”
怀宁见他语调轻浮,只想赶快离开,便冷面道:“怀宁出嫁在即,理应向父皇母妃话别,父皇正等着召见,恕我不能奉陪。”说罢便翩翩离去。
对于怀宁冷漠的态度,元卓并未动气,虽说这美人嫣然一笑才更美,可蹙眉愁态,面色如冰的美人也别有韵味,元卓伸手摸了摸下颌的小簇胡须,转身看着怀宁进殿的背影,风吹着胭脂粉的罗裙后摆在台阶上舞动,手提裙裾,衣袂飘飘的体态柔美动人。
说到底还是这骆一桓有福气,纵然怀宁不是金枝玉叶,但能够得到如此姿容绝妙的女子,也算是值了,焉不知这是突然走了什么运……元卓站在台阶上思量了好一会儿,直至怀宁进殿才离开。
转弯处,恰遇两个小宫女在悄悄议论:“自从公主被指了婚,就天天往陛下和娘娘宫里跑,听昭阳宫的小萃说,公主总是对着娘娘哭哭啼啼,一点儿都瞧不出高兴的样子。”
“啊?不会吧,这婚可是公主自己向陛下求的,怎会不高兴?”
“大家都说,公主是拿婚事和陛下赌气,根本不是心甘情愿,不过,倒是便宜了骆家的公子。”
“依公主的性子,怕是不那么容易委身于骆公子。”
“你说的可是那方面……”这两人知道所论之事羞于启齿,低声嘀咕了一阵,嬉笑着跑开了。
直至离开,她们都未发现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的秦王殿下。
元卓从宫里出来,顺道经过了骆府,牌匾、门楣,到处都挂着大红罗缎,喜气洋洋。门口的管家看见突然出现的秦王,便赶忙迎上前去,将其领入府中。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臣有失远迎啊!”骆之鹏闻讯从内院中急匆匆赶来,还没等走到跟前,便是一通大礼。
元卓看着府中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开口道:“这就对嘛,得先让你儿子稳稳地当上驸马爷,至于其他的,根本不用你多虑。”骆之鹏连连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多亏有殿下圣言指点啊。”
“不过……”元卓话锋一转,却并未说下去,骆之鹏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识趣地将下人们喝退,元卓便接着说道:“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接受这门亲事,本王就拿不准了。”骆之鹏一听,神色有些紧张,追问道:“您的意思是,公主难道不肯嫁?”
元卓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公主并未表明她不肯嫁,如今,她若抗婚便是抗旨,她不敢这么做。”骆之鹏听罢松了一口气道:“这便是好,如果婚事有变,这让臣在人前如何抬得起头来呢。”元卓嘻嘻一笑,接着道:“怀宁公主的性情不是那么柔和,若是今后左一个不许,又一个不肯,摊上这么个儿媳妇,你老骆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骆之鹏皱着眉想了想,关于怀宁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他的耳边也灌了不少风言风语,随点头附和道:“殿下说的有理,您有何良策?”
元卓故意压低声音道:“那就想办法尽早地收服公主啊。”
骆之鹏仍是一头雾水:“收服公主……”元卓急道:“要想办法先得到公主的人才行啊!”元卓的话中意思明确,骆之鹏恍然大悟,只要坐定了骆一桓与怀宁的夫妻之实,不管日后她再如何不心甘情愿,也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
两日后,怀宁大婚。
骆一桓气宇轩昂地骑在马上,接受着万民的仰望。怀宁听着街边的欢呼声像阵阵巨浪袭来,拍打得她喘不过气。
入夜,新房中红得发腻,前厅依稀传来酒令声和嬉闹声。怀宁将团扇放下,想躺在榻上歇息片刻,谁知她刚要躺下,门外就传来了喜娘的声音:“公主,合卺宴的吃食和酒到了。”闹了一日,怀宁又饿又渴,便赶紧将合卺宴传了进来,随意吃了几口点心,又看见托盘上的酒,这酒本是与新郎同饮的,可此时她口中干涩无比,便独自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顺喉而下,沁入心脾。
没过多久,怀宁觉着头渐渐昏沉起来,许是太累了的缘故,不知是酒意还是睡意袭来,她瘫软地倒在榻上,慢慢合上了眼睛,朦胧中听见宫中来人送礼,将她屋里的婢女传唤出去清点礼单,听着门关上的一声响,嘈杂了一晚,此时终于清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传来阵阵痛感,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这人并不陌生,却不是骆一桓。
此时,他正在整理怀宁的衣裙,怀宁心中的恐惧袭来,想尽力挣脱,却发现身上瘫软无力,门窗紧闭,她想开口喊人,却发现喉咙此时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用尽所有力气挪动着身体,锦缎之下,一小滩鲜红的血迹露了出来。
怀宁瞪大了惊恐的双眼,失色地望着那摊血迹,绝望地从床上跌落了下来,撞倒了案上的酒瓶,一股清冽的液体流出,她顿时明白了所有……
这男人正了正腰间的兽纹绅带,用一种捕食猎物后甚为满足的目光望了她一眼,便从后门逃离。
身上的麻痹感渐渐退去,怀宁流着泪,爬向床边,一把将印着血迹的罗绛扯了下来,她将手伸向不远处的针线筐,拿起一把镶金的剪刀疯狂地铰着那条罗绛,碎裂的红色罗绛像鲜血一般铺了满地。
门外脚步声临近,怀宁瘫坐在地上已然不知所措,决然将手中的剪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金色的刀锋渐渐被染红,鲜血浸在大红色的嫁衣上,点点滴落在地。她睁着双眼,双眸中尽是绝望与无助,恍惚间她看见了冲她微笑的父皇,慈爱的母妃,宠她的兄长,还有她从未见过的生母贤妃,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混在地上的鲜血中,无声无息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