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元珩便来到了刑部大牢,这里常年暗潮,除了查案的官员,一般人都不愿踏足此处。黑压压的大门打开,只能听见老鼠的叫声和枷锁的碰撞声。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谢义被关在进门不远的牢房内,听见有开门的响动,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端详着眼前这位挺拔帅气的男子。狱中主事大喝道:“大胆谢义,见了越王殿下,还不下跪!”谢义只觉面前的男子带着皇族的贵气,因为从未见过越王,所以不认得。一听说越王驾临,谢义赶忙起身跪地叩首。元珩把所有人都赶到了牢房外,一人独自坐在谢义面前说道:“谢大人,你的案子一直由本王来监管,你也听说了吧。今天我来是有些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谢义再次叩头道:“罪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这太守的官职,可是从沈源那儿买来的?”
“是。”
“沈源虽拿了你的钱,但也毕竟举荐你为官,多少与你也有些知遇之恩吧,可你为何还要告发他呢?”
谢义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恨意,他抿紧了嘴唇,眼神闪烁许久,蹦出了几个字:“他是个小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几年来,我帮他做事,帮他捞钱,甚至帮他杀人,可我儿子的事情一出,他却不肯帮我,还拿全家人的性命要挟我不要揭发他!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
听这话,谢义与沈源之间的嫌隙可是不浅,元珩命他继续说下去。
“我本想给死者父母些钱,息事宁人便罢,谁知有人先我一步将原告护送到了京城,那人和我说,陛下已经知道了此事,我被降罪是迟早的事,只要我供出沈源,便可保我全家人的性命。”
元珩问道:“这人是谁。”
谢义欲言又止,缓缓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元珩见状,笑了笑说:“此人既答应保你全家性命,你不说也情有可原。这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经非常清楚了。案子马上就可以结,如何定罪,就等着陛下发落吧。”说罢,元珩便起身准备离开。
“越王殿下请留步!”谢义突然叫住了元珩,元珩好奇地转过身来,谢义开口问道:“敢问殿下,您会将我关于沈源的供述全部呈给陛下吗?”元珩答道:“沈源贪渎,罪无可恕,一定会的。”谢义将头磕在地上“嘣嘣”直响,满眼热泪说道:“罪臣听闻越王殿下为人正派,一直以诗书山水为伴,不与朝中佞臣同流合污,今日一见,殿下果然气概非凡。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啊。”
“你说。”
“罪臣是将死之人,想做些什么,已无力回天。只求殿下能将沈源的罪行供呈御前,请陛下重整吏部!眼下买卖官职已成风,任何人无论才能如何,只要有拿得出手的钱财就能得个一官半职,地方官员皆是敢怒不敢言,为了仕途,身不由己啊!”谢义一席话激起了元珩心中的波澜,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便转身走出了牢房。
深秋将至,刚走出大牢,一阵风吹来,元珩不禁打了个冷颤,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刑部大牢的门缓缓地关上,“砰”的一声低沉的响,里外像似隔开了两重天。元珩回想着谢义的话,他纵归有千种罪行,却未有半分辩解,激昂的言语中多的是无奈与愤恨。曾经,元珩只看到了朝堂争斗,却不知这局中人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可怨、可恨、亦可怜。
几天后,元珩与狄明正带着结案文书去往朝乾殿面见皇帝,正巧秦王元卓换防回营也来面圣。元珩将结案文书上呈给皇帝,皇帝翻看着,嘴里“哼”了一声,说道:“好一个沈源啊,枉费了朕这么多年对他的器重!”
“父皇,礼部尚书沈源贪渎枉法,无视朝纲,罪名昭著,定当严惩!”还未等皇帝决断,一旁的秦王突然开口论起了沈源的罪行。元珩平静地说道:“谢义该如何处置,还请父皇圣断!”皇帝将奏折扔在长案上说:“谢义虽有罪,但揭发沈源有功,留他一条命,处以流行。立即将沈源革职收监,吏部一应事务先由主司代办!”
谢义一案总算告一段落,元珩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刚出朝乾殿,秦王在身后唤住了他:“元珩留步!”秦王元卓是皇帝的第四子,常年在军中任职,有些武人脾气,他身材魁梧,眼睛微凸,行为举止略显粗鲁,“元珩,今晚到我府上,为兄请你喝酒。”这秦王一张口就要请客喝酒,元珩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便问道:“皇兄是有什么事吗?”秦王热情道:“没事就不能请你喝酒了吗?听说你这些天办差辛苦,咱哥俩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晚上一定要来啊!”也真是奇了,元珩与楚王、秦王之前都不曾来往,怎么监了个案,两人就都跳出来要请客。元珩本就避之不及,就又寻了个由头推辞了。
刚到自己王府门前,就看见旁边停着客轿,正巧管家出来禀告,说崔文敬在正厅等他,元珩赶忙进了府。
“舅舅下榻府邸,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有失远迎。”元珩素来孝顺,虽说自己是皇子,但崔文敬毕竟是他的亲舅舅,见面总是恭敬礼到。崔文敬慈爱地笑着说:“本就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来找殿下闲聊几句。”元珩请他入座,又命下人斟茶,二人边品着茶,边聊着。“看这情形,监案这差事,殿下应该办得不错。”元珩谦逊地说:“都是刑部处理得当的结果。”“只怕这次之后,殿下再想远离朝局,就难了。”崔文敬显然话里有话,元珩不解地望着他,请他明示。崔文敬慢悠悠地问道:“一桩案子,让吏部尚书倒了台,殿下猜猜最不高兴的人是谁?”
“当然是楚王。”
“那最高兴的人呢?”
元珩没有马上回答,微微皱起了眉,思索着,忽然想到刚才秦王的邀请,疑问道:“难道是秦王?”
崔文敬笑了笑说:“其实,这几位皇子早已经在暗地里争斗,这次陛下让殿下监案,殿下就不得不被卷入局中啊。”元珩叹了口气,说:“这并不是我的本意,舅舅您是了解我的。”
“如果我说,这次监案是老夫向陛下举荐殿下的,殿下可是要恨我一辈子?”
“舅舅……”
崔文敬大笑了起来,捋了捋下颌的胡须,说道:“老夫是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的品性,才干,我是最清楚的。敢问殿下,难道这么多年,殿下就真的没有建功争储之心吗?”
听他这样问,元珩一时竟不知怎样回答。要说有,他早已看惯了争权夺利之事,只是想远离这些争斗,图个清静罢了,要说没有,他从心底不甘心看着这江山百姓交给昏暴之君。
崔文敬看他迟疑了许久,便说道:“殿下眼下想不通没有关系,在谢义这个案子上,也不用担心那楚王会恨你入骨,陛下生性多疑,最不喜皇子暗自私交大臣,他若是因为此事记恨、加害于你,岂不是在陛下面前暴露自己结党的事实。至于是谁指使谢义,我想你多半已经猜到了,虽说是出于私,但到底是为朝廷除了沈源个蛀虫啊。”元珩疑惑的问道:“舅舅的意思是不往下查了?”崔文敬点点头说:“留着他们相互制衡,倒也算是个明智之举啊。”
崔文敬说着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茶盏,望向了窗外,感叹道:“风云变幻,福兮祸兮?这帝都的天是该变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幔,似乎柔和了许多,照在崔文敬饱经沧桑的脸上,嘴边还挂着一丝笑意,他那看尽世事的双眸中好像有晶莹的东西在闪耀,充满希望地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