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琴笙这几日心情很是烦闷。大父,一直都没有回来找她,她很想问问他,到底她爱上东方以东,是对,还是错?她也一直都知道胡今照对她的情意,可是这情,也令她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对错。
如果大父在就好了,就可以为自己作主了,至少,也能倾听自己心中的烦恼苦衷,如今,心事向谁说?江湖孤身漂泊这些年,只有一把七弦琴陪伴着自己,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一日,上官琴笙乔装一番,脸上蒙了轻纱,只带了落梅书院善使越女剑术的女伴采莲一人,径往城外的朝露寺去了。
如果是出家,那应该往尼姑庵去。
女人去寺庙,除了还愿便是求签,而求的签,不是求子便是姻缘了。
“我猜,女施主求的是姻缘签。”上官琴笙闭目虔诚摇动签筒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她睁开眼睛,一只签子正从签筒“啪”地掉落。
上官琴笙拾起一看,见签上所写,乃是:相见相知皆前定,相恋相思亦宿缘。
也不知这是上签,还是下签
“女施主,这签,前半句,是下签,后半句,是上签。”那神秘的声音又说。
“是谁?”采莲手按剑柄,警觉地环顾四周,却竟辨不出声音来处。
朝露寺并不小,可算是雪国皇城脚下的第一大寺,向来香火旺盛。上官琴笙第一次临幸,却感觉冷冷清清的,没个大寺庙的宏伟气魄。连寺庙口的门子眼神里都透着邪气,全没个出家人六根清净的慈悲模样。进了寺庙,院中殿前都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佛像,更显得寺庙杂乱破败,也不见有知客看茶,也不见有主持邀座……总之,这个寺庙很不对劲,要不是大雄宝殿前的香炉中有香火袅袅,上官琴笙还真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如今,却又是谁在暗处鬼鬼祟祟说话偷窥?心中求佛之虔诚宁静被扰乱打破,上官琴笙有些气恼。
“是谁?出来!”采莲又喊了一嗓子。
起风了,很突然很古怪的一阵风。
“咚——咚——”寺院中洪亮的钟声响了几下……
院中,那棵独立的老杏树叶子哗啦啦作响,佛前巾幡拂动,佛灯火苗闪动,忽明忽灭。
风止。佛灯重燃的时候,上官琴笙采莲的面前丈余开外,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衣袈裟的青年和尚,双手合什,垂首躬身,十分彬彬有礼地道:“两位女施主,贫僧朝露寺新任主持,子鸺。”
“大师。”上官琴笙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合什回礼。
采莲却不回礼,问道:“既是新任,敢问大师,老方丈何在?”
“女施主迟来一步,老方丈,已然圆寂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采莲不依不饶。
“就在昨夜。”
“方丈圆寂,也不见僧人诵经超度,你这寺庙,为何如此冷清?”
“佛门清净之地,冷冷清清,本就是是佛门该来的样子。何况,乱世之中,小寺也难逃尘世纷扰。僧人逃的逃,散的散,只剩下小僧,与这青灯黄卷作伴。”子鸺道。
“听你的意思,好像很不甘啊?”采莲冷眼道。
“采莲,不得无礼。”上官琴笙向子鸺微微一拜以示歉意,道,“大师勿怪。”
“岂敢岂敢。”子鸺道,“此间不便说话,请移尊步,贫僧已吩咐知客,在方丈奉上清茶。”
上官琴笙道:“不劳大师费心了,我看银杏树下,是讲经说法的好地儿,还请劳烦大师给我解解,方才那签中深意。”
“请。”子鸺朝银杏树下抬手。
树下的石桌石凳上落满了银杏叶子,采莲正欲抬袖拂去,子鸺在远处轻挥袖袍,卷地刮起一阵清风,将石桌石凳上的叶子全都吹落在地。采莲暗暗心惊,这和尚深藏不露,内功修为着实了得。不由地,更对子鸺存了更深的顾虑和戒备。
上官琴笙在石凳上落了坐,采莲却按着剑,在她身后立着。子鸺便走过去,看一眼采莲,道:“这位女施主,似乎对贫僧心存疑虑戒备。若贫僧没有看错的话,女施主该是修习的,该是越女剑术。”
采莲心里吃惊,面上却不动神色,也不回答。
上官琴笙道:“采莲,你也坐吧!”
采莲便听话地在子鸺与琴笙之间坐了,却仍是单手按着剑柄,时刻兼备着。
子鸺的脸上,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师,您方才说,我求的签,前半句为下签,后半句却是上签,小女子不懂,恳请大师一解。”上官琴笙话语之中,满是诚恳,毕竟事关终身大事,何况身在佛门,相信,心诚则灵。
“阿弥陀佛。”子鸺闭目念一声佛号,睁开一双浑浊无物的眼睛,空洞中,却又似满带着精明,“女施主,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上官琴笙秀眉微蹙,道:“自然是真话。”
“也好。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施主选了假话,那贫僧也是说不出口的。”子鸺一本正经地道。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在采莲看来,却更像是对她们的一种消遣调戏,自始至终,采莲都看这贼秃驴不顺眼,总觉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对劲,全没个出家人应有的气质。
跟这朝露寺一样,不对劲。却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应该是,女人的第六感,兼之,剑客的直觉。
“真话就是……”子鸺缓缓地道,“爱与恨,不过一线之隔,这一线,乃是禅缘因果。”
“何谓禅缘因果?”上官琴笙又问,感觉这和尚,说了等于没说。是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喜欢来一套妙语禅机,以示自己修为的高深和佛法的神秘?
子鸺道:“禅缘因果,跟阿弥陀佛一样。”
“还是不懂,恳求大师再为指点一二。”上官琴笙虔诚道。
子鸺道:“不懂就对了,因为贫僧也不懂。”
采莲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霍地站起身来,杏眼圆睁,瞪着子鸺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莫不是在消遣我们?要香油钱直说,少不了你的,再给我打哑谜,便对你不客气了!”采莲本还有些顾忌这和尚的武功修为,现在也是忍无可忍了,想着就算这贼秃驴武功再高,难道还敢动我们百戏门人?不用禀明东方掌门,本姑娘叫上几个姐妹来,也绰绰有余修理了你!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上官琴笙却仍很温柔地道:“大师修为高深,岂有不懂之理?但有甚话,直说无妨。”
子鸺道:“贫僧不懂,但贫僧知道,世人皆不懂禅缘因果这四字,所以世人皆深信这四字,不懂,所以不疑。所以世人愚昧,为这四字,养活了多少打着佛号用这四字招摇撞骗的僧侣。”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僧人诋毁自己。上官琴笙和采莲都愣住了。
“贫僧却不一样。”子鸺道,“贫僧从不招摇撞骗,只要琴笙姑娘跟贫僧走一趟,便一定能知,这禅机有没有到,这缘分有没有尽,这爱,是因,还是这恨,才是果。”
“你……你如何知道我的姓名?”上官琴笙惊道。
“琴笙姑娘不必奇怪。”子鸺道,“贫僧若是不识姑娘金枝玉叶,那真是有眼无珠了。”
“呛啷!”采莲手中宝剑出鞘,剑锋直指子鸺,“你这秃驴,早看你不对劲了!”
子鸺微微一笑,道,“女施主不必紧张,也莫要动剑,听贫僧一句劝,好斗必伤,好勇必亡。百行之本,忍之为上。女施主你该拿的不是剑,而是绣花针才对。”
“你这秃驴,没一句正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采莲喝道。
“女施主若是不听贫僧劝,贫僧也是没有办法的。”子鸺微闭着双眼,淡淡道,“只不过,这满地尸首,贫僧想来,是不介意再多上一具的,这世间万千枯骨,更不会在意多一缕芳魂作伴。”又是袖袍轻挥间,风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清风,而是浊风,飞砂走石,迷人双目。
风止,禅院之中,原本杂乱无章的佛像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遍地尸首,全是身着青布僧服的和尚,身边的血迹,已然凝结发黑。
空气中燃香的芬芳渐不可闻,采莲和琴笙闻到的,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