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天录》 第三十九章 奇文

    霍明轩举起酒杯，邀大家共饮了一杯，宣示着筹商会继续进行。

    场中又有人开始推杯换盏，也有人在低声交谈，但气氛已没有开始时热烈。经过“凡人是否为羊”一事的争论，大部分人的心头稍稍有些迷惑，还夹杂着一丝沉重，毕竟康南坡说的那八个字还是极为震撼人心的。

    不过此时现场的焦点却不是康南坡，而是集中到了宋城的身上。

    能够为各方势力执掌一地的修行者，在人情世故上自然极为精熟，只要看霍明轩的态度就能猜到一个事实：这个青衫少年绝不是普通的云霄宗弟子，他的地位应该在大名鼎鼎的铁柔之上。

    经过一阵交头接耳的打探，片刻之后，开始陆续有人来到霍明轩的席前敬酒，顺便也和宋城喝上一杯，再寒暄几句，然后才是李松鹤和铁柔。

    宋城也不为已堪，该喝酒就喝酒，该闲聊就闲聊，回应得很是得体。

    这种场面李松鹤自然是游刃有余，不过铁柔却显得有点不耐烦，这趟云中城之行，她原本觉得颇为新鲜，但眼前这种废话连篇的应酬场面，还是让她头大如斗，一边勉强应付着，心里却腹诽不已。

    霍明轩看着宋城的言行举止，心里啧啧称奇：也不知这个年轻的宋师弟是如何做到的，这些人情交际好似极为熟练，就如经年老手一般，难道还真是天生宿慧，生而知之？

    宋城的性子本来就颇为随和，再经过那一次飞升的巨变，心性变得更是通透，应付眼下的场面自是不在话下。

    在那些修行者的眼中，这个年轻的云霄宗弟子绝对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物。其人风仪出众，儒雅可亲，话语虽然不多，但无不中的，尤其是聊及修行之事，那些敏锐透彻的见解更是令人咂舌。

    不知不觉间，宋城已经成了筹商会上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

    康南坡很失落，失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冷遇，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完全抽离出来。酒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了，越喝却越是清醒，身边的几个学生看着自己的师长，脸上全是担心的神色，想劝阻又是不敢。

    在闲聊的间隙，霍明轩拉着宋城回到了席上，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短的说了一下。他是怕宋城不了解情况，万一又招惹到康南坡，那样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宋城往康南坡那一席看了一眼，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久闻其名，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夫子，竟然是大夏文坛顶尖的学术宗师之一。

    阳明书院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是大夏国最大的国立书院，设文、武二堂，由两位祭酒各掌一堂，上面还有一位大祭酒遥领书院的一应事宜。

    十余年前，皇城脚下，阳明书院大祭酒的修为他是领教过的，手中那一支春秋笔，可称是鬼神莫测，也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对于“凡人是否为羊”一说，他没有太多的想法，至少在目前宋城的心里，那是一个类似于生物链的存在，环环相扣，无法可解。

    魔、妖二族显然不会灭绝，追求美好的生活更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那样矛盾就会存在，百年战争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而普通人族的战力低下，无法与魔、妖二族对抗，那就只能由修行者来保护那些凡人，这也是必然之事。

    至于康南坡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宋城对其中的原因大概也能知晓一二，因为那代表了大部分凡人时下的一种心态，只不过康南坡有机会说出来而已。

    大夏自立国以后，已有万年未曾闻金鼓之声，魔族早就在人族地界绝迹，妖族龟缩于蛮荒之地轻易不敢外出，即使有零星的妖族出现，大都也是些百年战争以后自行修炼而成的，如若伤害百姓，也自有修行者出手翦灭，总体来说也造不成太大的祸乱。

    对于绝大部分普通凡人来说，魔、妖二族的存在，基本上是传说中的事情。

    狼群的威胁远在天边，牧羊犬却在眼前，虽说不上虎视眈眈，但那种无形的压力还是存在的。

    时长日久之下，修行者在凡人的眼中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印象，那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特殊群体，一个无法逾越、需要时时仰望的特殊群体。

    试问，有谁真正的喜欢仰望他人？

    宋城作为半个穿越者，你让他来点诗词歌赋什么的，他自是信手拈来，比如今天刚好是上元佳节，一旦抛出那首曾经名耀千古的《青玉案元夕》，估计只要不是又聋又瞎之人，都会被震得五体投地，但是“凡人是否为羊”这种深奥的哲学命题，那就在他的能力之外了。

    看着落寞的康南坡，宋城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忍，在这个老夫子身上，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青牛村的陈夫子，虽然两人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但身上皆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气息，那是一心致力于经世济国的人身上，才能形成一种特殊气质。

    他还是想做点什么，来劝解一下那位落寞的老夫子，低头考虑半晌以后，宋城离席走到大厅的一侧，从书案上拿过一张空白的纸笺，开始落笔疾书。

    一刻之后，宋城看着手中的纸笺，满意的点了点头，字迹不算太漂亮，还能勉强一观，至于数百字的一篇文章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也只能算是尽力了吧。

    一手酒杯，一手纸笺，宋城施施然走到康南坡的席前，也不征求对方的同意，直接盘腿坐下。

    “敬康祭酒一杯。”没有什么开场白，一句话说完就是先干为敬。

    康南坡放下酒杯，表情有点惊讶，并不是反感眼前的年轻人，宋城身上的那种书卷气，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亲切的，他只是对于宋城的不请自来有点意外。

    “小友何事？”康南坡问道，语气颇为温和。

    “在下有一篇文章，想请康祭酒指教一二。”宋城直接说道。

    他可没有和一个学术宗师探讨学问的意思，如果真要那样做的话，那可真就应了一句话了——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

    “嗯……”康南坡一愣，宋城的不请自来他有点意外，同时还拿着一篇文章让他指点，这就更意外了，心下道：修行者不就是整天修行吗，怎么还搞起学问来了？

    宋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把对折的纸笺放到康南坡的面前，然后端起酒杯就起身离席，动作略显匆忙，有点逃之夭夭的味道。

    在往自己那一席走去的途中，宋城感到云中城上空隐隐有天雷滚滚的趋势，心中不由嘀咕：这装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康南坡目送宋城离席，疑惑的摊开了手中那张纸笺，眉头轻轻一皱：这字写得……

    然后，这个念头就消失了，同时他的心中没有了“凡人为羊”的隐痛，也没有了那些陈年旧事，仿佛整个神魂都被扯进了这篇旷世奇文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