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天录》 第三十三章 烟锁池塘柳

    摊位上摆放着许多个花灯，花样繁多，琳琅满目。所有的花灯都被挂在一个架子上，搭成了宝塔的形状，最上层为一个，第二层为两个，依次往下，各种花灯加在一起，林林总总不下百个。

    从第三层开始，有些位置空缺着，原本的花灯应该已是被人取走了，宋城的目标是最高处的那盏花灯——走马灯。

    走马灯，又称蟠螭灯、仙音烛和转鹭灯、马骑灯，叫法不一，其理却同。

    有古籍如此描述走马灯：走马灯者，剪纸为轮，以烛嘘之，则车驰马骤，团团不休，烛灭则顿止矣。

    走马灯制作工艺极为复杂，耗时耗力，算是花灯中不可多得的精品，故而被摊主挂在了最高处。

    “花灯张”看着这个气质出众的少年，脸上布满笑容，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扎花灯是他的祖传手艺，传到他手里已不知有几辈了，提起院前街的“花灯张”，在云中城的市井之间还是薄有虚名的。

    就凭着这一份手艺，单是每年上元节一晚的收入，就够他养活一家老小了，要是轻易的就让人把他的镇摊之宝赢走，那他就白叫“花灯张”了。

    一个青衫少年，一个短发皮袍女子，一个皓首清癯的老者，三个脑袋拢在一起，开始揣摩走马灯上的谜语。

    摊子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兴奋的议论声逐渐响起，大多人脸上有着一种既羡又畏的神情，刚才宋城一人时还不显眼，等到三人齐聚，众人越发觉得眼前三人个个有出尘之态，绝非普通凡人，再加上这里又是云中城，所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比较其他城市，云中城的修行者比例已是极高，但真要仔细算起来，也不过万分之一。很多在云中城定居的原住民，也难得碰见几次，如今一下子就见到了三个，而且修行者还会逛灯市，居然还去猜灯谜……

    走马灯中的蜡烛发出明亮的光线，将军骑马形状的剪纸在自动旋转，在花灯表面映出了变幻的光影。

    铁柔看着上面写着的谜面，脑袋有点发涨，舔了舔嘴唇，涩声说道：“这是什么谜语啊？”

    第一次参与如此有趣的游戏，结果却是完全不知所谓，她有点被打击到了。

    李松鹤摇摇头，说道：“我也猜不出来。”说完，就把视线转向了宋城。

    宋城的表情有点古怪，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脸上还有一丝不明的笑容。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答案就来自于神魂中的另一段记忆。

    记忆中的陈刚是一个享有很高声誉的物理学家，社会地位极高，但他的一生却并不幸福，其人性子有点孤僻，尤其不善交际，到死时还是孤身一人，按照那个时空的说法，就是一个典型的宅男大叔，还是那种一宅到底的。

    为了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陈刚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了历史文学类的书籍上，想在那些古人创造的文学海洋中，寻找到某种依托，来平衡现实中的孤寂和落寞。

    走马灯上的所谓谜语，答案就在陈刚的记忆中，那是少年时期偶尔看到的，记忆已有点模糊了，刚才宋城细细的思索，方才想了起来。

    宋城笑着说道：“不是谜语，是对联。”

    铁柔一愣道：“不是说猜谜语的吗？”

    她是从进入云霄宗修行后才开始启蒙的，修行者不识文字当然是不行的，但那只是为了能够看懂修行法诀，绝不可能像那些书生一般深研学问，皓首穷经。

    猜谜语对铁柔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尝试了，至于对对联，你还不如干脆杀了她得了。

    李松鹤对于人情颇为通透，他大概猜到了摊主的心思，开口说道：“这盏走马灯可能比较珍贵吧，若是普通的谜语早就被人赢走了，所以主人家花了点心思，也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副刁钻的上联——‘烟锁池塘柳’。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又要应情应景，也的确是为难人了。”

    此时的“花灯张”已是满脸恭敬之色，垂手肃立于一旁，三位仙师在前，他可不敢轻忽面对。同时心中有点纠结，李松鹤说的几乎全中，这盏走马灯的确是下了大本钱的，尤其是上面的那副对联，是他年前从一本古籍残卷上发现的，发现时就只有上联，下联早已残缺。

    精明如他自然知道如何利用它来发家致富，今年上元节的收入就靠这幅上联了，并且还是一锤子的买卖。要是等到明年，其他同行都知道这件事了，那谁还来他的摊子。

    可是这个小仙师却看上了这盏走马灯，要是他对不上来或是对不好该怎么办呢？

    所有的花灯摊子都是同一个规矩，直接按价购买，或是猜谜定输赢，猜中免费拿走，猜不中双倍价格买走。

    “花灯张”在犹疑间下了个有点肉痛的决定：只要这位小仙师能对上下联，那怕不是那么合适，这盏走马灯他就双手奉送，就当是孝敬仙师了。

    看着宋城正对他示意，“花灯张”连忙从桌子上拿起一支毛笔，沾好墨后递到了对方手里。

    宋城把花灯放在桌上，接过毛笔就开始书写下联。

    “桃……”

    刚刚写下第一个字，就听见身后的人群念出声来，男女老幼皆有，就如蒙童在书院中朗诵诗文，是无比整齐。

    围观的大都不是什么饱学鸿儒，但这个上联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只要你是识字之人，对它的难度多少都有点体会，并且你会忍不住去尝试，然后你会有强烈的挫败感，再试着去尝试，然后还是同样的感觉，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应该就是这样。

    在宋城过来之前，就有好几个自认是在学问上有所心得的人已经试过了，结果要么不得其门而入，要么是连本人都无法接受自己对出的下联，现在看到小仙师镇定自若的在书写下联，所有人都把眼光集中到了宋城的身上。

    “燃……”接着是第二个字，人群中的声音越发响亮。

    “锦……”随着第三个字写出，有些人心中其实已经有底了，这个绝难的上联大概是要被对出来了。

    “江……”这是第四个字，场中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大家屏息凝视着宋城手中的毛笔，等待着最后一个字的出现。

    “堤……”

    “桃燃锦江堤！”

    “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

    刹那的沉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震天的喝彩声。

    “好，好哇！”

    “太厉害了！”

    “对仗工整，意境相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妙，妙，妙，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在，更难得的是情景交融，相互辉映，真乃千古奇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