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唱词后的间律和第四遍唱词中,她拧腰向左,抛袖投足,笔直地袖锋呈剑锋之势,就在欲左的当口,突发转体右行,待到袖子经上弧线往右坠时,身体又忽而至左,袖子横拉及左侧,欲右之势已不可挡,躯干连同双袖向右抛撒出去。就这样左右往返,若行云流水,似天马行空,而所有的动作又在一句“我愿与君去”的唱词中一气呵成,舞袖甩在骆慕夜的手指之间,被他一笑接住。
木阳玉紧张地望着他,只盼望他能一把扯过木阳雪,那今晚的一切便大功告成。哪知他站起身来,任由舞袖在手指间滑落,拍手笑道,“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不愧为一对艳绝天下的姐妹花。”
木阳雪难掩脸上失望之色,娇躯微颤,朝木阳玉望了一眼,眼中盈盈欲滴。木阳玉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主动向前。哪知她却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站在场地中央脚不移动,只微弯腰行礼道,“多谢皇上夸奖。”
木阳玉也唯有上前称谢。
骆慕夜满意地点了点头,望了望月色。秦桑知趣地跑了过来,“皇上,今日就宿在如意轩了?”
听到这话,木阳玉全身忽然间紧绷,面皮已不能保持笑意,只望骆慕夜说出不字。
他一回头,望了望木阳玉,却道,“也好。”
秦桑忙叫人准备汤浴,又使人服侍皇上更衣。木阳雪黯然告辞,自去客房就寝。
木阳玉脸上现出一个灿若玫瑰的笑来,走上前来,像其他妃嫔一样偎依着他往房子里走。
正在这时,有太监在院子外大声道,“皇上,冯娘娘腹中忽痛,娘娘着奴才前来相请。”
冯婉莹初孕,未过三个月,胎象时有不稳,可她这个时候腹痛,却来得正是时候。木阳玉微松了一口气,皱紧了眉头,情真意切地道,“皇上,这是您的第一个皇子,可别出了什么差错。臣妾这里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你早巴不得朕走,是吗?”
空气中仿有寒流涌过,木阳玉语气一滞,勉强道,“怎么会,皇上想留下,臣妾求之不得。”
他冷冷地转过脸来,忽地伸出手捏住了木阳玉的下巴,面颊上的肉忽然间挤到了木阳玉的唇齿之上,痛得木阳玉直喘气。
他的面庞凑了过来,眼眸如刀,“木阳玉,朕最看不惯你这张虚伪到极点的脸。你别当朕盲了,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所图为何!”
说完,顺势一推,木阳玉踉跄几步退开,顾不得面颊上的疼痛,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帮宫女监拥着扬长而去。
让木阳玉感觉惊奇的是,冯婉莹所生为他的第一胎,但从语气神态来看,他仿佛并不是太在乎。听到了冯婉莹情况不妙的消息,却还有空和木阳玉计较,看来他并不紧张冯婉莹的身子,这却是为何?
回到屋子里,坐在梳妆镜前,看清被捏得通红的面颊,仿若涂上了最好的胭脂,更仿如思春的少女,心中不由连连冷笑,有谁会知道其真相原来如此?
“姐姐……”
木阳雪站在门边犹豫不敢进来,语气之中有一丝同情。难道她以为皇上走了,木阳玉的心情便不好吗?
“进来吧。怎么还不睡呢?”木阳玉拿起桌上的象牙梳梳了两下头发,却被木阳雪顺势接过,帮木阳玉梳了起来。
“姐姐,妹妹今天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望了镜中木阳雪沮丧的神色,木阳玉叹了口气,“成事在天,我们该做的一切都已经做足了,事情还是如此,我怪你何用?”
木阳雪轻轻地解散木阳玉的头发,“姐姐,你别怪妹妹多嘴,其实姐姐用不着这样的,我瞧皇上对您还是有心的……”
她哪里知道事情的真相。骆慕夜那样的人,一旦被人背叛,又怎么可能原谅他人?木阳玉摇了摇头道,“妹妹,我与皇上之间已然不可挽回了,我做最高女官之时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木阳玉有一吐为快的愿望。当木阳玉把一切前因后果告诉木阳雪后,她才明白,为什么木阳玉这么想她入宫,让她助木阳玉一臂之力。看似繁华尊贵的身份,原是这么不堪一击。
木阳玉在宫中并不受宠,这样的地位,全是因为木阳玉善于谋略计算才得来的。
哪曾想木阳玉的一番述说,反而换得木阳雪言语崇拜,“姐姐,我就知道,从小我就不如你,在如此的情况之下,你都能在宫里获一席之地。姐姐,有一件事,妹妹不知应不应该告诉你……”
木阳玉回头望她,见她的目光有些闪躲。木阳玉太明白这目光了,做最高女官之时,有些宫人新得了制物的好主意,为搏上位,以求在上司面前一举受到器重,藏私不报之时就是这种表情。木阳玉忽然明白她有东西瞒着木阳玉,而且是十分重要的。
木阳玉倒不觉奇怪,这不过人之常情而已,便淡淡地道,“妹妹,木家现剩下你我相依为命,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她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父亲获罪之前,家里收留过一位落难少年?”
木阳玉皱眉道,“这件事木阳玉怎么会知道?不是大娘和父亲商量着办的吗?事后木阳玉才从下人嘴里隐隐得知的,连面都没见过!”
木阳雪神情奇特,左右望了望,低声道,“姐姐,我却见过。那一年我才十岁,听见父亲与娘亲在房里商议什么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之类的话,我偷偷跑到那个被封得密密实实的小院看过,虽只远远一望,可是……”
木阳玉陡然一惊,猛一回头,一缕头发却正卡在发梳里,扯得木阳玉头皮生疼。木阳玉道,“你的意思?”
木阳雪轻轻地道,“姐姐,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起,就隐约认出了他,所以今晚在花园里我才这么害怕。姐姐,你说父亲的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木阳玉忽然间忆起她躲在太后禅堂的矮榻之下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说过,十五岁那年,他出宫遇险,幸有人相助才得以脱险。从年龄上算,岂不正好是父亲获罪的那一年?
木阳玉尚记得父亲的罪名,记得下令处死父亲的是七王爷,这也是他从政以来第一次的刑罚。如果真是这样,骆慕夜当真是狼心狗肺。
木阳雪见木阳玉脸色阴沉,轻声道,“姐姐,也许其中另有真相?”
木阳玉冷冷地道,“不管真相如何,总是他亲自下的斩杀令。虽说朝政之上便是如此,成王败寇,但一想及此,我怎么会有心情跟他亲近。”
木阳雪轻轻地叹道,“姐姐,我知道你一向性格强硬,但他是皇上,必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姐姐若肯略微低一下头,说几句好话,依妹妹看,皇上会把你放在心上的。”
木阳玉做得还不够低声下气吗?木阳玉冷冷地想。
这时,宫里更漏又再敲响,三更的锣声传得老远。从窗外看过去,雾气弥漫了整个庭院,连海棠花的影子都朦胧起来。木阳玉没有答她的话,只道,“妹妹,夜深了,睡吧。”
她把象牙梳重放到木阳玉的菱花镜边,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姐姐的心结不能解开,无论姐姐的演技多好,有心人都会看得出来,感觉得到的。”
木阳玉一怔,望向镜子。里面有一张清艳的面庞,经过宫内十多年的磨炼,难道这张脸当真不能隐匿心事?不,木阳玉不能相信。因为就是凭着这张能演出各种旁人所愿意看的表情的脸,木阳玉才能逐步登上最高女官之位,才能在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之下,扭转乾坤,依旧如鱼得水。木阳玉不敢相信有人会看得穿木阳玉这张脸上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