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死拼活,挑灯夜战的无硝烟战争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于是放假的第二天开始,凌思言说什么都不答应跟着林晴岚去“风流快活”。
林晴岚一个人去玩又觉得没趣,没办法,只能认命地拿起书包去对门。还能干啥?只能跟着凌思言一起写作业呗。
又双叒叕地写了一个星期作业,林晴岚倒是安分得连冯静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知道那种感觉吗?盼着她好但又觉得这孩子怕是病得不轻。
林国安见着冯静这反应,倒是哭笑不得,“有这么难以接受吗?孩子还是不是亲生的?”
冯静理直气壮,一脸正气地说:“现在这个肯定不是亲生的。”
……
一个星期,总算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就剩些每周写一篇日记,阅读一本书什么的,林晴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苦熬一星期代表什么?代表接下来这一个多月,她能启动小马达,尽情去玩呀。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林晴岚便迫不及待冲去对门,冯静头也不抬地对还在吃早饭的林国安说:“这才是我亲生的。”
林晴岚跑进来的时候,老太太见着她都觉得真是震惊,也难怪,憋了一个星期,这孩子怕是快要憋坏了。
凌思言才刚起来洗漱,早饭都还没吃。林晴岚坐在边上,直直盯着凌思言吃早饭,催她:“哎呀,吃个早饭怎么就这么磨叽呢?你快点行不行?”
凌思言慢悠悠地往口里吞着粥,翻着白眼,不想理她。
林晴岚像个山大王一样,带着一群小喽啰,每日上山下地,抓鸡抓鱼,烤番薯烤鸡蛋,这日子过得倒是自在,有她在,每天就别愁没有乐趣。
林晴岚这会儿正爬树上摘梨。
这片地上的梨树也是牛二他家的。这村里的孩子哪个不会上树啊,牛二他妈见这群孩子嘴馋,吆喝着让她们自己上去摘了吃。
不过牛二他妈忘了,还真有个不会上树的……凌思言从来不敢爬上去,碰上要爬树的,从来都是林晴岚上去,她就站底下等着。
凌思言见熟了的梨不少,怕到时候全掉下来,砸坏了也是浪费,便唤牛二回家拿个筐过来,这林晴岚反正都上树了,让她把够得着的都摘下来,让牛二抬回家去。
牛二拖着个竹筐往这边走来,这跑来跑去的,他连后脖子处都全是汗。
他伸出手,头往胳膊蹭,擦去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汗,还隔着一段距离便开始朝蹲在树下的凌思言喊起话来:“言言,你家来人了,好像过来接你的,凌老师让我喊你回去。”
凌思言正蹲在树下捡梨子,听到有人唤她,头刚抬起头来看向来人,便听到牛二说的话,手一顿,刚捡起的梨又滚回了泥土里。
怎么是今天来了?好像要比以往提早了两天。
旁边的几个孩子也顺着声音看向牛二。
凌思言站了起来,仰起头,林晴岚刚好也在看着她。等牛二走了过来,她朝林晴岚轻轻地说:“我走啦。你们慢慢摘,小心些,树上太高了,你们可别在上面闹。”
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瘦小的背影,坚定地迈着步子。早上的太阳温度都已很高了,光线打在她身上,把脚下的投影都拉长了。
牛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伸出手挠了挠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脑袋,转头问林晴岚,“为什么我觉得言言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她不是要去见她爸吗?一年就见一回,难道她不想她爸吗?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林晴岚收回望着远去那个背影的视线,随手扯过一个被虫驻了的梨子,往牛二身上扔过去,说:“就你话多,赶紧的,你家的梨你还要不要啊。”
小喽啰们一下子就翻过了这事,个个挽起裤腿抱着树干就往上窜。
林晴岚再往那方向看去,绿油油的一片稻田里,那人都已经变成小小一个了。
——
刚踏进屋里,便见到了坐在桌子边上的男人。
斯文,沉稳,有礼。
还是如去年那般模样,这一年的时间里,似乎没有改变什么。
不,还是有一些改变的,如果要和第一次见面相比的话。
第一次,他也是一人只身前来,有礼卑谦。
有务在身,对她们的态度谈不上多热切,只是带着一身素养,在一旁静静等待,连那出于礼貌的微笑,都带着几分淡漠。
随着后来每年的见面,那淡漠才消退几分。
那时候的他,一身制服,寸头,两手垂在腿侧,站得笔直,规矩地立于门旁,静静等待。
等她母亲叮嘱完毕,一秒都不耽搁,提着她的行李,走在她前面带路,拉开车门,让她上车。门一关,车子就载着她和他扬尘而去。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汽车的,交通落后,他是直接在机场包下一辆车出租车直达她家的。
他是周家的司机,是给那位老爷子开车的,这么些年,年年都是他来接她,再送她回来。
眼前的他,历经多年,早已褪下那身醒目挺括的绿制服,身姿也能稍稍看出老了一些些,皮肤也有了褶子,就连身材也比那时候福态了一些些。
凌思言静静走入屋里,站好,垂着手,打了声招呼:“纪叔,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脸。”
凌淑珠刚好推着整理好的行李箱走了出来,老纪看见身后站着的小姑娘正不安地别扭着,尽量放低了声音,说:“凌姑娘,不急,你收拾一下,我等你。”
行李凌淑珠都给她收拾好了,她去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走了出来。
老纪提起行李箱,微微颌首,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老太太,凌小姐,我先走了。真是抱歉了,临时过来y市办事,就顺便过来接凌姑娘了,害你们这般匆忙整理行李。”
“没事,小孩子,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碍事。”
原来是来y市办事来了,怪不得今年提早了些。
凌淑珠看着那个孩子,瘦小的身板,低着头,僵硬着背脊,步步跟随前面的老纪。
屋外的老树上,不断传来阵阵的蝉鸣声,思绪万千。
——
y市没有机场,要转车,还得去z市才能坐上飞机,这一趟下来,差不多得九个小时。到达b市的时候,已是傍晚六点了。
夏季衣衫单薄,总的来说,行李不多,不用托运。飞机降落后,老纪拿过她的行李箱,下了机舱,带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迎着那橘黄色的光芒,热浪随着那几不可察的细风一波一波袭来,凌思言眯起眼打量着正西下的夕阳。
忽如其来的忧伤。
这世界上应该是有2个太阳,因为,b市的落日没有y市的好看,b市的太阳比y市的要猛烈得多。
“凌姑娘,一年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不过就是太瘦了,也没见你长点肉。周老太太见着你,怕又是要絮絮叨叨念上一场了。”走在前面的老纪忽然缓下脚步,不动声气地与她并排走,试图缓解她此刻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这个姑娘从一下飞机就紧绷的神经。
如果说在y市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是冷淡的,那么抵达b市后,她便是忧伤的。
她的眼睛,她散发出的气息,无一不在透露着。他能看到,能闻到,能感受得到。
是不是因为炎夏的高温,才让她的忧伤都如此明显?
凌思言安静地坐在后座上,眼睛看着窗外,感受着这座城的日新月异。
这寸金寸土的城,满足了多少人的虚荣,又囚困了多少人的灵魂。
有多少人的梦想是从这里扬帆起航,又有多少人被打磨得七零八落在这里黯然退场。
看着路边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心中的压迫感也随之越来越重,凌思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这样便能给心脏腾出更多的空间。
——
青灰色的墙砖,两层高的楼房。
一楼被院墙挡住,看不见里面都有谁在。
院子里的那棵枣树还是一如去年,依旧探出些许枝头来,垂在墙外的那枝末上还挂着如橄榄般翠绿还未成熟的果实。
这树怎么就不见长的呢?也没见枝头多探出一些来。
随着墨绿色的院门打开,凌思言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
老纪提着行李,带着凌思言往屋里走去。刚到门口,里面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两个黑影。
“你们两个急急忙忙地是要去哪?”老纪伸出手扶稳了跑在后面的那个小尾巴。
“陆离哥刚回来了,我在楼上看见他家的车了。我找他去。”
“你们好。”凌思言左手捏着右手的拇指,左手的拇指有些无措地扣着右手的虎口处。
她在紧张。
每当她有些紧张无措地时候,她便会出现这个动作。
听到她的声音,周文谨和周妍安这才看到站在老纪身后的凌思言,周文谨低头一看,纪叔手上还提着个行李箱。刚才跑太急,还真没看清楚。
“呃,那个……你,你,你好……那个,纪叔,我有事找陆离哥,我,我走啦。”说完伸手拖过周妍安,手忙脚乱地往外边跑去。
周老太太从厨房探出来,见到门口的人,喜上眉梢,忙擦着手走过来。“到啦,来来来,我看看,哟,这小姑娘怎么还是瘦巴巴的不长肉啊。”
“老纪啊,你先把行李拿房间里去。”
凌思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绯红地开口,“周奶奶。”
周老太太拖过她的手往客厅带去,“来,这么久没见,跟奶奶说说,你最近都做了什么。”
“哎哟你等一下,见着你太高兴了差点给忘了,奶奶给你拿点水果去。”
周老太太端着一小盘哈密瓜走过来时,便看到这小姑娘站在沙发旁,低着头,揪着两只手。“这孩子,干嘛呢,坐啊,来,奶奶特意去买的哈密瓜,试试看好不好吃。”
凌思言红着一张脸嗯地点了几下头。周老太太抓着她的手,一脸热情地跟她说长说短地,小姑娘红着一张脸,偶尔简短地回应几个字。
周荣光夫妇回到家,一踏进门来,瞧见的便是这情形。
凌思言见到周荣光俩人在玄关处换鞋,才想了起来,急忙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
还是从家里穿过来的那双帆布鞋。
刚才进门时,老太太拖着她便往客厅走,她一时紧张,便忘了换鞋这回事。
看见走过来的两个人,她急忙站了起来,两手放在身前,左手依旧抠着右手。
“叔叔,阿姨。”打过招呼,凌思言便低着头,没敢抬起来。
忽然她往玄关外冲过去,拉开鞋柜的门,看向往年她放鞋的那个位置——最底下那层的左角落处,没有,不见她曾经的那双鞋子。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忘了换鞋,请问我是穿哪双鞋啊?”她站在原地,低声询问。
老太太忙起了身走过去,说:“哟瞧我这记性,一见着你就拖着你往屋里走,也忘了给你拿个鞋,这脚都不舒服了吧。”
然后打开了另一处柜子,拿出来一双还没拆封的拖鞋,三两下撕开,说:“来,穿这个。”
凌思言蹲下解开鞋子,依旧放在最底下的左角落处,她习惯的那处位置。洗得泛白的帆布鞋,整齐端正地摆放在那里。
“思言,什么时候到的?一年没见,看着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周荣光坐在客厅看了过来,微微笑着。
“刚好你梅姨明天有空,跟她去街上逛逛,买几身衣裳。”
“不用不用,我带够了衣服来的。”小姑娘有点慌乱,急忙摇着脑袋。
陈歆梅看着那个慌着手脚的小姑娘,倒是笑了笑,说:“明天阿姨带你去走走,挑些裙子,思言这小姑娘长得好看,穿起来肯定特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