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张念闵等人并不在乎他儿子的生死,只求城里的店铺不出问题,听得他将事情从头道来,说到最后,不由得都心中暗叫一声,侥幸!
邓老头一家四口,两夫妻还有一个高堂,膝下只有一子。
邓老头为海狗张经营着经济命脉,老海狗张待他也算丰厚,除了月钱三两,每每到了年末,还与他二三十两银子,让他过个好年。
这一年下来,虽然总是担惊受怕,但收入六七十两银子,这在哪,都不是一笔小钱了,就是小富人家一年的开支,节省些,也花不了这许多银子。
邓老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大概是因为内疚自己从了贼,儿子的身份一出世就不干净,又怕招惹公门之人,打小也没让他读书,所以十分纵容,这小子眼跟前装得精乖,背地里吃喝嫖赌样样都是长项。
邓老头也有耳闻,只不过想着自家儿子还算孝顺,再加上大字不识,也望不到什么前程,除了偶尔嘟囔一句慈母多败儿,就随他去了。
结果这祸事就不期而至了。
邓老头如往常一样打点着店铺,忽然有人前来报信,说他儿子欠了赌债,让人扣在赌场了。
他得知这个消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声张,生怕老爷子和老伴得知,自己一个人匆匆忙忙的就赶去了赌场。
去到了赌场,自己的宝贝儿子早已被打得奄奄一息,此时纵然心内万般怒火都发不出来了,邓老头难得的硬气了一回,喊道:“你们这些喇唬,可还有王法么!”
结果人家一张欠条就让他说不出话来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邓老头看到欠条金额时险些连三魂六魄都被吓了出来,一万两!整整一万两!天啊!
对方领头的是一个刀疤脸,狞笑着冲邓老头说道:“白纸黑字,你看清楚了,若还不上钱,老子就是把他打死了,也是活该”
老头失魂落魄的走出赌场,耳边忽然轻飘飘的传来一句:“老头,这一万两你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钱没了,再挣就是,儿子没了,哈哈哈哈,只怕你那卵子是不中用喽。”
邓老头知道这是让人算计了,自家名义上的金玉坊生意一直不错,只怕是早已落人眼中,刀疤脸要的钱,不多不少,刚好卡在一个微妙的地方,对于金玉坊来说,最多伤筋动骨,还不至于家破人亡,这一手刮地三尺,怕是准备了很久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邓老头,并不是金玉坊真正的主家,且不说自己没有这个钱,就是金玉坊,也没有多少银子,海匪们每半年送一批货,也拿走上半年的钱。
现在整个店铺,现银不过五百多两,就是把其他首饰都贱卖了,也凑不够个两千两银子,还差得老远。
张念闵这才暗道侥幸,正因为如此,邓老头采用了拖字诀,就是想要等到老海狗张的人到来,用局外招直接把儿子救出来,这老小子虽然胆量不足,但阅历丰富,久经市井,倒不是愚钝之人。
结果阴差阳错,海狗张并没有如期而至。
而张念闵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过了三天之久,这老小子居然还没出逃,这一下真可以说是峰回路转,曲折离奇。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出邓老头的儿子。
正因为海狗张姗姗来迟,使得他的拖延战术失败,下午的时候刀疤脸手下的人又上门来催促邓老头筹集银两,他们老大已经宽限了好些时日,若再不出钱,那就是拿他们兄弟当猴儿耍,最迟明天这时候,还看不着钱,邓老头就等着给他儿子收尸吧!
光头奎一路紧赶慢赶,来到金玉坊时隔着街道细细观察,发现店内还在照常经营,也没有可疑的人,正准备进去,忽然看到这出戏码,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刀疤脸那头其实也十分恼怒,他们设这个套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连邓老头的儿子,也是被他们一步一步的引诱进圈套,一万两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对于金玉坊这种日进斗金的老字号来说,却不是拿不出来的一笔钱。他们专门派人进店内当伙计摸过情况,邓老头一生节俭,每日都和伙计们同吃一锅饭,不喝不赌,连色字一道都不好,这钱都哪去了?还不都是存起来以后传给子孙后代。
正是基于这个情况,刀疤脸一方才敢狮子大开口,也耐得下心来布置这个圈套,这一单若是做成了,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本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这老瘪三一辈子挣了那么多银子,自己不花,又只有一根独苗儿,只要制住了小的,这老的还不是任其拿捏?
不成想,七八日过去了,这银子还没到手,什么威胁手段都用了,这老儿硬是咬着牙没拿钱。
这下轮到刀疤脸咬牙切齿了,难不成狗日的判断失误?这老王八是个守财奴,一文银子都不舍得往外花,连自个儿子都能跟人挑肥拣瘦的。
要知道他们为了设这个套可是花了不少精力人力,就连银子也花了大几百两,为了吸引邓老头的儿子自然而然的过来玩,那两月,周围的赌徒说起他们,都乐不可支的称为慈善赌王,天天往外输钱,八十老太都恨不得进来攥两把骰盅。
于是就有了他的人上门最后通牒的场面,老头这下差点崩溃了,他不是不愿意给钱,是真的没钱,抱着上门喇唬的腿哀求不已,那人那里管他,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就扬长而去。
光头奎给了一个眼神,身边的一个海匪心领神会,转身走开,远远的吊着那喇唬。
随后才进入金玉坊的后院找到邓老头,邓老头绝望处看到救星,第一次觉得海匪这般亲切,泣不成声的求着光头奎一定要救救他儿子,不然自己明天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光头奎知道轻重,邓老头还是要保全的,只让身边的另一人先去前林村知会一声小爷派来的人,也不知对方什么来头,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的,不一定能起多大作用。
邓老头知道自己的儿子总算有活的希望,当下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自己对周围十里八乡更为熟悉,急匆匆的为接头的人带路。
待得两人接触上后,本来王阵打算先行回来报信,只是邓老头生怕自己的儿子今晚就会遭遇不测,连连哀求他先回城中和光头奎汇合,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多个人多把手,说不定就能救下自己的独子。
虽然海匪里认得邓老头的不多,但当家的和小五爷定是认识的,王阵思虑再三,便同意了他的想法,喇唬门下手不知轻重,为了泄气活活把人打死的情况也不少见,奎爷固然威猛无敌,但毕竟手中没有趁手兵刃,出了什么状况只怕也难左右。
可怜天下父母心,邓老头为了他这个儿子不知如何担惊受怕,处处卑躬屈膝,这么畏畏缩缩的一个人,居然敢连夜乘着小舟出海到贼窝里报信。
海狗张看着邓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完经过,也不由暗赞一声光头奎粗中有细。
他们现在正是落魄时节,处处艰难,邓老头这种跟脚清白的人物,虽然打起仗来于事无益,但却实实在在的掌握着自家的经济命脉,正是认准了这个,光头奎才果断决定就算招惹地头蛇也要保下他的儿子。
老小儿就这一根独苗,要是让人宰了,只怕登时就疯了,日后依仗他的地方还有许多,无论如何,这趟浑水海狗张是淌定了。
时间紧急,张念闵也不在磨蹭,思量了几番之后,便叫众人把林间的小船都拖了出来,这些正是以前用来运粮的小船。
海狗张一行人,分了两趟运送到陆上,此时已经是深夜,城门大闭,只得先去前林村的庄园落脚。
张念闵的这个庄园几乎就没怎么住过,主家不在,管家也不敢独占大宅,否则惹人闲话,而张念闵父子几年都不来一趟,就是来了,也是几天就走,除了管家隔三差五让人过来扫一番,平常并没有人居住,是故诺大的院子,三十多人进入其中,倒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上了陆上,刀兵凶器一概见不得光,众人的武器都收入了库房,就是身上仅有的几件烂皮破甲,也都扔了进去,换上了短棒,海匪这种行当,手里没拿着个东西,始终觉得不安稳。
一直到了晨曦微露,天空还是一片灰黑的时候,张念闵才被人叫醒。
“当家的,时辰差不多了”身旁一人轻轻地推了推打着瞌睡的张念闵。
“什么时辰了?”张念闵打着哈欠,此时天色还和夜晚一样,也看不出早晨来到的痕迹。
“卯时了”手下海匪提醒道:“前林离着兴化还有一些路程,当家的昨晚说时间紧急,现在去,城门应该刚开不久。”
他曾今负责过上岸采购粮食的任务,对于兴化县城周边的情况,倒是熟悉。
张念闵简单收拾了一下,出到堂前,小五爷和邓老头已经在此等候,这一趟只去四个人,现在局势未明,去太多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刚上岸,许多习惯和陆上的人不一样,目标太大容易露出马脚。
三人简单交谈了几句,收拾妥当,便带着一个海匪往兴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