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之东,异类唯我,若再有,必是外来人!不知道姑娘要寻的是何人,姑娘大可以把他的名字说与我知道,在山之东,绝大部分的村民我都认得,说不定姑娘要寻的人,恰是与我相熟的人,也不一定!”逯非道。
“很抱歉,我不能说与公子知道,我要寻找的那个人,关系到我的母亲……所以……我不可以说出他的名字,还望公子见谅!”她说的支支吾吾,听起来,或似有隐情,或不似眞言!
“是我方才太过唐突了,我本不该过问姑娘的私事……毕竟我们尙不算相识……我甚至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居然就贸贸然的向姑娘打听起你的家事了,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逯非现下好不尴尬!
“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我姓月,皓月高悬的‘月’……”她随口便胡诌了一个姓氏,可,尙未编造出来的假名字,卻卡在了她的嗓子眼儿裡……
欲说还无!
她,其实姓燚(yi),名明烮!
因为在晴箩国,“燚”,这个姓,极其敏感,所以,她不可以,也不敢让逯非知晓……
燚明烮见逯非眼神殷殷,一时心焦,支支吾吾老半天,也沒有想出个名字来。说到底,也是她的脑子太不灵光,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明烮,衔於月後就好了嘛!奈何她七窍皆闭,一窍不通,只得涨红着脸、垂着头,喃喃低语,“我,我……我,我沒有名字……”
逯非托腮,沉思了一会儿後,建言道:“晚晴可好?”
“啊?!”燚明烮甚惑,不解其意。
“你的名字……‘晚晴’……”
一个陌生男子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取名字,这,这也太过沒有规矩、沒有礼数了吧……逯非深知自己所为,於礼不合,可他就是莫名的对燚明烮的事儿特別上心,他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斯,也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裡的沖动。
“月晚晴?!”燚明烮似乎並不了解那些个所谓的“於礼不合”,她不止沒有因此而生气,反倒还因为逯非沒有追问,她为什么会沒有名字,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逯非颔首,並将束髮的雪色髮带解了下来,递与了燚明烮。
“这……”燚明烮吃不准逯非的用意,犹疑郅甚,抬望眼,见逯非再次颔首,遂,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髮带。
燚明烮执带於手,细究之下,却见带上绣字,浅金密纹,隐隐不显,乃蝇头小楷,遂,将其拉展,依字细看细读:“子初月如钩,晚晴照西州。螢螢丛中适,旅人林下瘦?这……是何意?”
“那不是‘林下瘦’,是‘林下廋(sou)’!‘子初月如钩,晚晴照西州。螢螢丛中适,旅人林下廋’……‘晚晴’二字,便是取自於家母的这首《夜西州》……姑娘方才言自己姓月,我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这首诗……”
“月晚晴——这个名字,姑娘觉得如何?”逯非教承其母,识礼数,深知自己的行为,於传统礼教背道而驰。
逯非甚怕自己会给她留下——此人轻浮无礼的印象,亦害怕会被她嫌恶……
所以,话才刚刚出口,逯非的额头便爆出了一层冷汗。
只是话旣出口,覆水难收,这时才来後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可,让他万万沒有想到的是,燚明烮竟出人意料的应下了这个名字!
於逯非而言,这个“意料之外”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事实上,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被燚明烮呼个大耳刮子的准备!
……
“可是……子初之时,弯月如钩,会吗?旣然有月,又何言晚晴?”燚明烮不通此文,惑甚,遂问。
“这首诗,写於十五,彼时,我娘才刚刚踏上山之东的土地,就遇上了天狗吃月……天狗吃月本是凶兆,就连国主也会上承罪己诏,茹素百日,求天宽己之过,恕己之错……可我娘生性豁达,並不以此作罪。且,天象有异,奇观难得,兴之所至,我娘便依己之见闻,写下了这首《夜西州》!正是因为有了‘子初天狗食月残’,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句‘晚晴照西州’!”
逯非见燚明烮疑惑未尽,遂,续言:“晚晴,不是指夜晚晴朗,而是指时间向晚,天象过後,月復最初,是如晴月,再照西州……山之东无城亦无主,幅员三万里,统称西州,这个——应该就不用我再赘陈了吧!”
“那‘林下廋’呢?我,不大识得这个‘廋’字,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瘦’字!”
“廋——意为遮蔽、隐藏,‘螢螢丛中适,旅人林下廋’的意思是,螢火虫在丛中往復,螢螢有光,如迎旅人,而高悬於空的晴月,虽然华洒辉映,普照西州,卻无法穿透密林,将月光尽数洒向掩於枝叶之下的旅人,於晴月,便如同隐匿了一般……这首诗的前三句,是以我娘的视角来写的,而这最後一句,则是以晴月的视角来写的。我娘是才女,写这首诗的时候,她才年甫十五……”
逯非愛母郅甚,言语间,以母为傲之情尽显!
“……我外祖素愛遊记,当他读完《晴箩西州誌》後,便迫不及待的带着我的外婆、母亲和三个舅舅,日夜兼程的赶到了山之东……谁知此行,我外祖因兴而来,最後却不得不败兴而归……”
“为什么?”
“因为我娘被我爹‘拐’走了……”言及此,逯非的嘴角竟隐隐的勾起了一抹“坏笑”……
沒有其外祖的败兴,沒有其母亲的执拗,如今又怎么会有冠绝晴箩国的无双公子!
至於外祖嘛,就由得他一吹胡子,两瞪眼,自己和自己生闷气去吧!左右,遊西州是他的主意,也怪不到旁人什么!
……
逯非对着一个陌生人,讲自己家裡的事儿,讲的口沫橫飞、如若悬河,这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对於逯非口中的家长里短,燚明烮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儿,还眞是一对怪胎……
“听闻逯公子素有才名,刚刚那一句‘子初天狗食月残’,我觉得甚佳,若以七言释解那晚的《夜·西州》,公子会如何作註?”燚明烮欲考逯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