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陸松是嘉靖皇帝從興王府帶來的舊臣,乃都督府指揮企事,他的妻子曾是皇上的奶母,有一個兒子名喚陸炳,和皇上自幼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在去年武舉會試中入選,被授予錦衣衛副千戶,身形高壯,身手極其矯健,東廠已有不少人爭相攏絡。
「你之前被一封假信引到武夷山,便是他們使的詭計,就怕你先找到謀逆的證據。」
「那最後一信的收件人既不是無為道人,那又是何人?」夏冕問道。
「據我所查知,那收件人是王陽明早年在龍場時的弟子,另一批人已經先到貴州找過了,那收件人早就不在人間,那戶人家全是夷族的務農子弟,別說找不到書冊,就連筆墨也不見有。」蕭景崙接著說:
「此事甚奇,從王陽明臨終的交待來看,《五經臆說》必定還在,目前局面,你已不能再動用錦衣衛的人馬,務必親自找出那部書。」
「眼前你最有利的條件不在東廠的人馬,反而是你與王門弟子的交情。」他對夏冕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說道:「望你好自為之。」
一葉扁舟在曉月秋水間滑行,水面上霧氣迷濛,夏冕立在舟前望著靜悄悄的西湖,一顆心像四方聚來寒氣的一般漸漸沉重起來。
他從若水先生那裏接下查探王門謀逆之據,怎料到此時會陷入朝臣間的權鬥之局,楊一清舊黨要搶奪證據是要將張璁、桂萼與王門連成同黨一舉剷除,但王陽明死後,張、桂二人議處王陽明,禁講王學,所想的不也是要藉此鞏固權位?
東廠錦衣衛一向只忠於皇上,不涉黨爭,如今竟也因朝臣權鬥而分裂?
湖心亭中蕭景崙那肩骬隆起的背影,像一把利刃在夏冕腦門上敲扣不止,那一夜在南安碼頭附近的小屋裡,他隱身在梁上,漆黯之中他見到就是這樣的背影,那時,那人逼問王二最後一信,臨走又反身刺殺,他急於出手相救,事後腦中反覆回想,那人雙肩隆起,高峭的身形,像鐫刻在心版一般。
蕭景崙竟是那一夜要殺掉王二的人?
他還記得在增江的渡船上李智對他說,「甘泉先生起復之後到南京任官,蕭叔辭了縣府的差,也跟著去了。」
先生竟無一字提及此事,重重曉霧中,夏冕從西湖畔飛快奔回天真山,像是要讓自己衝決出這壓得他無法呼吸的迷霧一般。
回到天真書院,王門弟子齊聚在廳堂,神情格外靜肅,王艮派下的泰州弟子顯得怒氣騰騰,夏冕一問之下,才知朝廷又再一次頒布王學禁令,天下學子有收錄、傳佈王守仁之著述者,重治不饒。
自陽明過世之後,這已是嘉靖皇帝頒下的第二道禁令,但對王門弟子不僅絲毫不起影響,似更激發出眾人傳學佈教的意志。
夏冕心想,若真查到王門謀逆的跡證,接下來,依當今皇上的心性,必然是一場儒門血腥,但倘若王門確實是有謀君逆國的跡證,難道不該在苗根剛啟的時刻便將之拔除?豈能讓它蔓延成燎原之勢?
夏冕見到眼前這番景況,竟有暴風將臨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