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冕一到越州,就是一襲湖色直裰,更顯形容俊逸。王陽明的門生因他是湛若水的弟子,視為同道,但也有人知道他身為錦衣衛總兵指揮,而多有顧忌。此時江右一帶來到越城的黑幫不時侵擾伯公府第,夏冕便也順勢偵防起黑幫的舉動。
據他的屬下回報,南寧客棧所見到的四人,除了那僮族女子,另三人乃九江人,主持當地一家鎮功武館,在江右一帶舉足輕重,中年男女是一對夫婦,男的叫鄭堂,女的陵氏,年輕男子是他們的獨生兒,叫鄭友驊。幾年來南昌寧王府裡所流出的名器古玩在文物市場上不乏重金收藏者,鄭堂一家跑到越城來,據聞是江右商幫出了巨資託付,要尋找寧王府的名琴─飛瀑連珠。
看來那日在街上跟蹤他的人便是鄭堂,夜裡從他掌中救走那女子的是個年輕男子應是鄭友驊,夏冕又想到這兩人的身形武功都不像是刺殺王二的那黑衣人,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問道:「那僮族女子又是什麼來歷?怎麼又跟他們一道?」
「屬下在他們的居所潛伏十多日,查訪所得,那僮族女子原是鎮功武館另一名武師的女兒,與鄭堂是結拜兄弟,一次護鏢到了南寧,娶了僮族女子,就在斷藤峽裡落戶,鄭堂是聽聞斷藤峽遭到朝廷剿平,特地跑去探訪故人,才知道武師早就死去,就剩下一對兒女,想帶回九江照顧。但屬下也只見到一名女子,並未見……」話還未說完,夏冕就揮手說知道了。
下屬正要告退,夏冕突然又開口問道:「知道那名女子叫什麼?」
「蘭亭。」
蘭亭二字一入耳裡,他的心頭一顫。
夏冕留在越城,得空常出入陽明書院,唐堯臣已趕赴湖州上任,甘泉先生給他的《傳習錄》,他這一路上不時翻閱,此時和王門的弟子們談學論道竟也生出了契合之感。
與眾人一道遊覽南鎮山水,有弟子說起先生的心外無物,當年有人不信此說,指著山巖中開得繽紛的桃花,問陽明先生道:「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有何相關?」先生回答他說:「你未見到這花時,這株花與你的心同歸於寂,寂默中,心與花同在;你來看此花、與花相會時,這株花的顏色在心上一時明白鮮麗起來,便知道,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夏冕對「同歸於寂」四字,思索起來,王挺之突然笑著問他:「如何是心體?」
夏冕答:「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這是他從《傳習錄》看到的句子,自己也是隨口就答,豈知王挺之此時對著他大喝一聲:
「學舌奴才!」
這一喝讓夏冕從耳根子紅起,先是感到羞愧,繼而警省,繼而打心底生出了一股清亮之氣,「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的句子猛然躍在當前。
這「德」是自家本性,「明明德」是朗現自家心體,不是書上認知,亦不是先生教予,得要是親身實踐,自己活出來。否則,跟著先生說,跟著聖人說,不過是「學舌奴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