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位院使,其他科的学生都被各自的师父领走,只有小方科的师父迟迟不见前来。李炫锋走至张辰寒身旁坐下,自己介绍道“我叫李炫锋,木子李,炫目的炫,剑锋的锋,以后我们都是钱学士门下学生了。”张辰寒亦友好道“是啊!我叫张辰寒,弓长张,时辰的辰,寒冷的寒。”李炫锋自小开朗,很自然地与张辰寒聊了起来,问道“哦!辰寒!我看着你挺小的,你今年多大了?”张辰寒道“年已十六。”“那我比你年长一岁,已十七岁整。”张辰寒也在舒服的对话中自然起来,说道“那我要叫你炫锋兄了?”李炫锋笑道“不用不用!直接叫我炫锋就可以了,文邹邹的多见外。”
两个少年一见如故,打完招呼便亲切地聊起天来。李炫锋问道“辰寒医术如此了得,是何时投身杏林的?”张辰寒低声道“不瞒炫锋,考进医官院之前,我还不是杏林中人。”李炫锋好奇道“如此医术,竟不是杏林中人,真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呢!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张辰寒深吸一口气“之前,我在一处书院念书。”李炫锋更加好奇了,问道“那辰寒怎么突然改行了?出了书院,又考进医官院来了?”张辰寒心头蓦然一痛,含糊说道“也许是造化吧!或者是机缘。”李炫锋自然不知张辰寒语出何境,只当是一句蹉跎的感叹,便自顾自说道“我也去书院念过书,不过已是好多年前了。对我来说嘛,念书就是受折磨,学习医术,才是我的志趣所在。我爹也是个大夫,我会的东西,都是跟他学来的。”
两人一阵热聊,眼看天色欲晚,李炫锋起身四处张望,说道“辰寒,这么大的医官院,我们四处逛逛吧?坐这么久了,都开始腰酸背痛了。”张辰寒心思缜密,说道“咱们都走开了,我担心师父来了找不到我们。要不,你先到处走走逛逛,我留在这里等候,等你回来了,我再去。”“也好!那我就先去了,去去就来!”
李炫锋蹦蹦哒哒地走远,张辰寒一个人坐回台阶上无聊等候。随手摘下身旁的一片花瓣,放于鼻尖,突然一温润的男子声音响起“知道这花有何功效吗?”张辰寒抬起头,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学生张辰寒见过师父!”跪拜后,忙回答道“回师父,此花名为千日红,性甘,祛风退热,可用于小儿受惊腹胀,小便不利。”钱乙仔细打量了墨蓝儒帽下,这张纯净俊秀容颜,道“起来吧!”复问道“另一位新翰林医学呢?”张辰寒担心直接回答李炫锋四处去逛,会给师父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便小心翼翼说道“李医学他,大概去茅厕了,一会儿就回来。”钱乙沉默片刻后,表达自己的歉意道“考场回来之后,便被诏去了宫中,师生初次见面,让你们在此久等了。”张辰寒忙躬身道“皇上召见自不能耽搁,学生等师父也是应该的。”
李炫锋跳跃着欢快步伐从一旁回来,瞬间严肃,上前施礼道“学生李炫锋,拜见师父。”钱乙温和道“快起来吧!为师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以后你二人不必如此大礼。”“是!师父!”二人应道。
张辰寒跟在钱乙身后,心中感叹道“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有我容身之地了。这里的一切,每一株药,每一缕药香,都令我心驰神往。爹,娘,是你们在保佑我吗?”绕过几座药房,穿过几处药草园,在医官院一角,一处僻静的庭院停下,钱乙转身,对二人说道“对面是你们住宿的房间,这边是我们的书房,除平时出诊,我们全部时间都在这里研究草本,研试处方,编研医书。”
李炫锋一路观察着飞檐翘角,高墙蜿蜒,层层叠进,错落有致,气势恢宏的医官院建筑,禁不住惊叹其严肃与壮观。突然,一种好奇油然而生,问道“师父,这么大的医官院,这么大的小方科里,只有师父一个医官吗?”钱乙收起嘴角浅浅弧度“胡说,最东面排房屋,是你郭尊梧师叔的院落,路西侧的院落,是你余恩师叔的住处,你们以后遇有疑惑困顿,要虚心向前辈请教。”李炫锋忙道“炫锋愚陋寡闻了,请师父恕罪。炫锋幼年时常听家父说起师父,说师父是提出小儿异与成人的第一人,时年医官院尚无小方科,但有一擅研小儿病疾的祁太医,师父年方十七,可与祈太医坐论医道,五年前又闻祈太医病逝,遂炫锋才有此疑惑。”钱乙道“祈太医病逝后,小儿医道不被医官院接受,几经周折,历时三年,始设小儿医科。之后皇上又钦划几名太医于小儿科下,才有了如今的小方科。”
张辰寒环视着陌生的新环境,这个院落位于翰林医官院最东侧,离医官院北侧门最近,进出不必穿过大半个医官院,倒很方便。住宿的三间并排房屋正好挡住西南方向来来往往的喧闹,制药房叮叮咣咣的声响似乎也被这道屏障挡住,这个院落有着自己内心深处最喜欢的僻静。右侧的方形药草园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药香,不由得心生亲切和喜悦之情。突然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噜噜声响,张辰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抬眼便见正盯着自己的李炫锋,张辰寒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李炫锋打趣道“怎么?看看师父的药园子也能看饿了?”张辰寒舒然一笑“心情舒畅了,突然就饿了。”
钱乙说道“忙碌了一整天,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回来我会详细告诉你们今后要学习的内容。”三人从医官院北侧门出来,便是汴梁街后面的小街市,当地人称之为后街。虽不若汴梁主街繁华热闹,但各类店铺琳琅,往来小贩叫卖不绝,亦是另一番繁华景致。三人来至一家小店,寻至一处坐下。钱乙叫了三份煎包,三碗米粥,一份辣子鸡块。张辰寒夹起小煎包,一口咬下大半,三两口已吃去四个,李炫锋吃惊道“辰寒,你真的是饿了啊!”张辰寒不好意思地只抿唇傻笑。
李炫锋悄悄离开桌子,忙上前去结账,老板说道“大人,刚才钱学士已经结过账了。”李炫锋不可思议道“结过了?什么时候?”不知何时钱乙已来道身后“你们刚考进医官院,还没有俸银,理应由师父结账。明日医官院会给新医学发放赏进银子十两,记得去领。”张辰寒略显尴尬,此刻的她,窘迫得身无分文,若不是师父,只怕一顿饭也难以吃上。
三人回医官院路上,张辰寒与李炫锋并肩跟于钱乙身后,吃饱了肚子的张辰寒,身心都惬意了起来,说道“师父,世间缘份真谓奇妙,街头救我一次,老伯伯家教我一招,想不到今日又与师父结下师生缘份。”忙完招考的钱乙,此刻亦颇感闲适,慢悠悠说道“是啊,杨老伯家,你病因都未曾看透,竟敢胡乱施药,差点害人性命,如今考进我门下,着实令人担忧啊!”李炫锋吃惊道“原来你与师父早已认识?”张辰寒笑“不算认识,只是见过几面,但是,也足以让我对师父钦慕万分啊!”又对钱乙道“师父,我今日顺利考进医官院,可是得益于那次的教训呢!若不是当时师父怒斥,今日辰寒怕是难以跳过您题中所设的陷阱了。”几个人边走边说,晃晃悠悠又回到了医官院。
钱乙带二人来至西边院落,打开最西侧房间,只见房间内柜架子上摆满了药瓶药罐,柜架上每一排便分作一类。解表,清热,泻下,祛风湿,芳香化湿,利水渗湿,活血化瘀,止咳平喘……共分类二十一种。每个药瓶药罐上都贴有纸签,上标药名,如麻黄,香薷,白芷,连翘等等。张辰寒与李炫锋二人只惊得目瞪口呆。钱乙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药库,为大方科与小方科所共用,药库中储存的每一味药,挑选时对味,色,形,干湿度等方面的要求都非常严格,日后会详细教给你们。”
从药库出来,钱乙又打开旁边的房门,说道“这是我们医官院的总药典房。”张辰寒一进门,医药典籍琳琅满目,不由得想到一个词来形容眼前所见,真真可谓是“汗牛充栋”了!指尖轻触面前陈列整齐地书卷,每个毛孔都震撼怒张,只觉全身如万蚁爬过,心中感慨道“有生之年,能把这些珍藏的医学典籍都读上一遍,死亦足矣!”钱乙道“这都是医官院珍藏的名贵医典,皆由先古名医编撰而成,历代收藏,流传至今,学问无穷,读书不可轻量也。你二人莫畏书籍如山,万册典籍,不过是几种病的不同用药方式而已,视不同情况,择最优治方,是为致学最高境界。”张辰寒与李炫锋深深点头,被钱乙的源深学识所震撼。
钱乙领二人来到书房内,将书房内的烛火一一点亮,烛光刹那洒满整个房间,与之前两个叹为观止的房间迥异,这间书房整体布局简单,风格淡雅。一排长长书架作为一面墙,将房间分为两个部分,进得书房,只见放置一檀木方桌,桌子上放有紫砂壶一把,茶碗四只,桌下板凳有四,皆檀木质,精雕梅花饰纹。往里走,靠东山墙处有书案一张,案上放有几本书册,笔墨砚台皆整齐摆放,一看便知是钱乙研书写作的书案。
钱乙指向书架前的一片空荡处,说道“明日这里摆来两张书桌,日常学习,我们都在这里了。”拿起一盏明灯,道“今日先大体了解一下我们小方科,劳累了一整日,我带你们回住处看看吧!”
推开房间,点亮烛火,房间里陈设同样为简单格调。一张圆桌,一把水壶。书案对面是窄小仅容一人的小床,墙壁上简单装饰有字画一副。钱乙说道“这是两间中略显宽敞的一间,你们二人由谁住?”张辰寒立即说道“炫锋,你来住吧!”李炫锋也谦让道“我比你年长,自然要让着你这个当弟弟的,必须是你住啊!”“你住!”“你住!”二人谦让不休。“就让你住这里!我就想住那边!”张辰寒固执道。李炫锋对钱乙说道“师父,我去隔壁,这里让辰寒住吧!”钱乙低声道“辰寒年纪略小,那你住在这里吧!炫锋跟我去隔壁。”张辰寒不满道“师父!”李炫锋随钱乙出了门,回头对张辰寒道“早点休息,明天见!”钱乙也对张辰寒补充说道“为师睡在对面书房,有什么事的话,直接去叫便可。”张辰寒施礼“多谢师父,多谢炫锋!”
合上门,抬着沉重的步子走往床前,身体刚一着床,紧绷了好多天的神经,在这一刻得以前所未有的舒缓,所有防线都顷刻卸下,疲惫也瞬间袭满全身,连调整睡姿的力气也拿不出了,闭上眼睛便昏昏沉沉睡去。突然床头墙壁上传来咚咚响声,一丝潜意识逼迫自己瞬时醒来,只听得隔壁叫道“辰寒,辰寒,你睡了吗?”“炫锋?我没睡?怎么了?”隔壁,李炫锋趴在床上,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说道“我今天太兴奋了,现在睡意全无,想跟你聊会儿天。”张辰寒喃声道“好啊!”李炫锋的眸子里也闪烁着兴奋光泽,道“你猜,明天师父会教我们些什么呢?”隔壁悠悠说道“我也很好奇,师父太高深了,我不敢猜。”“师父出诊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带上我们。”李炫锋心绪万千的预想忧思着。张辰寒昏昏沉沉问道“刚才师父说明日何时起床?”李炫锋想了想“好像说辰时吧?对!就是辰时!”李炫锋依旧精神抖擞,说道“辰寒,你明日起床时叫我一声,我在家懒散惯了,可不能第一天就睡过头,给师父留下坏印象。”得不到对方应答,李炫锋又喊道“辰寒?辰寒?不会吧?这么快都睡着了!”只见张辰寒合衣躺在床上,又沉沉进入了梦乡。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床上,叽叽喳喳的鸟雀沐浴着晨光在枝头欢唱。床上的人儿缓缓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对房间的一切突感陌生,继而又恢复了昨日初进房间时的亲切感。“嗒嗒嗒~”一阵扣门声响,张辰寒连忙走下床将门打开“炫锋?快请进。”李炫锋跨进门,望了眼床上凌乱的被褥“刚起床?”“嗯。”“昨儿晚上还让你叫我呢,比我还能睡。”张辰寒整叠着被子“让我叫你?你什么时候说的?”李炫锋翻转着手上的茶杯“昨晚才跟你说两句话,你这边就去会周公了。”张辰寒憨然一笑,忙道“昨晚实在太困了。”张辰寒伸手端起脸盆“我还没有洗漱呢!”李炫锋“我也没呢!”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钱乙说道“现已辰时,还没有洗漱吗?昨日嘱托你们卯时起床,你们两个居然辰时还没有收拾完毕。”二人忙出门近前施礼,张辰寒用目光询问向李炫锋,李炫锋结结巴巴说道“师父,昨晚上您不是说,辰时起床吗?”钱乙冷冷道“睡觉之前记错的,还是睡了一觉,就把卯时记成辰时了?”李炫锋与张辰寒相视无语,只得道歉道“呃~是炫锋记错了时间,下次再也不会了。”钱乙背过身离开,说道“今天就算了,希望你们不会有下次。”
洗漱整理完毕的二人坐在各自书案前,钱乙将《诸病源候论》第四十五卷至五十卷的两份手抄本递与二人,说道“这是从《诸病源候论》手抄的六卷,你们认真品读,将精髓之处摘录,疑惑不解处作上标记,随时可拿来问我。”二人心中暗喜将要正式学习,忙道“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