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雾蒙蒙的天空中看不见星辰和银河，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然而与这里可怖的天空截然不同的是，里桐万家灯火的璀璨美丽。
阿圜和阿卿找到苏夏时，他正躲在一栋高脚阁楼的顶层，懒洋洋靠在栏台边，眼神淡淡的望着下方的夜色。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然而总是沉默的阿卿一靠近他，便感觉到一种光明而温暖的感觉，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这种感觉就萦绕在她心里，她害羞地低着头，不敢多看苏夏一眼。
阿圜却气鼓鼓的推了推苏夏的腰，虽然她压根推不动，但那股气劲却好像要把他从楼上推下去一样。
苏夏回过头，看见两个丫头都眼眶通红，脸颊上泪迹未干，好像刚哭完。他随即又发现，阿圜伸出的手腕上，有几道新鲜的淤青，他顿时锁紧了眉头，问道：“是谁打的你们？我去帮你们教训那个混蛋。”
听了这话，阿圜反而一脸责备他的样子，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打来热水，你却跑的没影，我们只好告诉夫人，夫人就怪我们没伺候好你，就打了我们。”
苏夏默然，她回想起走廊里见到的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心想她们挨打还是自己造成的，一时间心里有些愧疚。
“晴出节的庆典就要开始了，你还躲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和我们去见林宫大人，要是迟到了，夫人又要责罚我们的。”
“那个女人这么凶的？我替你们和她谈谈，再怎样也不能随便打人啊。”苏夏忍不住道。
俩丫头听了这话，眼神里都流露出感激之情，然后相互对视了一眼，一齐摇头道：“别说那些了，你还是赶快跟我们走吧。”
二人不再多说什么，一左一右拉着苏夏就往楼下跑，一路挤过满街的人，最后又来到了那栋山顶最高的阁楼里。林宫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苏夏老弟，你这是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是下人们照顾不周，怠慢了你，所以你不告而别了。”
“呃没，怎么会呢。”苏夏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只是想出去逛逛而已。”
林宫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他说：“今晚是里桐一年一度的盛会，从今晚开始，雾会逐渐散去，到时候雾山将不再可怕，里桐也会沐浴在光明之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动容，苍老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感染了周围所有人。苏夏也有些触动，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期待着的清澄通明的天空，在这片异域的土地上，也同样被无数人期待、渴望着
夜色中的里桐像一条飘满了河灯的美丽的河流，人们提着灯笼满街穿梭，铺满青石地板的广场上聚满了人，女人们披着五彩斑斓的舞衣跳舞、男人们开怀畅饮、小孩子们满街乱跑乱叫。十几只装满美酒的青铜古鼎以一种奇怪的排列方式摆放在广场中央，有一些身材魁梧的男人守在古鼎旁，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苏夏问林宫：“这些鼎里的酒，为什么不让其他人喝呢？”
林宫瞟了一眼远处广场上的古鼎，呵呵一笑道：“这些酒不是给凡人们喝的，是进献给神的。”
“神？”
林宫似乎有些醉意了，原本萎靡的脸上也变得红润了些，眼神也飘忽起来，他摇摇晃晃想要起身，旁边的女奴赶紧去扶住，林宫推开了女奴，对苏夏道：“苏老弟，你随我来，我带你亲眼看一看，我们里桐人的守护神。”
苏夏一愣，他还是相当清醒的，这点酒对他的神志丝毫没有影响，听林宫这么说，他下意识觉得这老头是不是喝多了，可林宫不容他多想，步履蹒跚着走到他面前，抓住苏夏的手腕，让他跟着走。苏夏只好依着这老头，却发现林宫带着他直往楼梯上走，虽然他看上去年迈体衰，爬楼的动作却相当利索，不过这栋楼也相当高，估计有三十多层，两人爬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登上了顶楼。
顶楼的风很大，空荡荡的一层楼里居然也和下面一样，有数不清的柱子，柱子上挂着数不清的青铜蛇烛台，烛火在风中飘摇，却一只也没有灭。栏台外被风吹得飘散的一缕缕雾气，仿佛流云一般，楼中死寂。
苏夏看得啧啧称奇，感叹道：“这栋楼每天要烧掉多少蜡烛呀！”
林宫一听，忽然大笑出声，笑得身子左摇右晃就要倒下，苏夏连忙扶住，林宫笑得有些岔气，开始剧烈地咳嗽，吓得苏夏连忙去拍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才等他顺过气来，林宫才含糊不清地解释道：“这些不是普通的蜡烛，它们都是用澜海鲛人的油脂制作的“千年烛”，据说可以燃上千年不灭。”
苏夏吓了一跳，道：“千千年？这么小的蜡烛，怎么可能烧这么长时间？”
林宫道：“到底可不可以燃那么长时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据我所知，从此楼建成之日起，这些蜡烛便已经点燃了，算一算，那应该是四百年前的事了，鲛人的油脂极为宝贵，所以这栋楼消耗如此多数量的鲛油制作的蜡烛，也算得上奇观了”他摆了摆手，道：“不过嘛，我带你来不是看这个的，你随我到栏台边上去看看。”
苏夏对这些蜡烛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听到林宫的话，揣摩着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还有比这些千年不灭的鲛人烛更神奇的东西，他想到林宫所说的守护神，好奇心起，便跟着林宫走到了栏台边上。
这里的风更大更猛，即使有火灵护体，苏夏也觉得有些凉飕飕的，然而林宫却仿佛毫无感觉，笔挺着后背，两只枯槁的手紧紧攥住栏台，神情十分虔诚，目光如同刀剑般穿透了黑暗，落在了东方的尽头。
苏夏一抬头，也看见了，人便愣在了原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这个，也万万料不到林宫嘴里的守护神居然是这么个样子。他看见了一团燃烧在遥远地平线的云端上的火，这火光照耀着下方苍茫的大地，黑色的地面上倒映出恢宏的影子。这团巨大的火焰的光，远远的把东方的地平线照亮，更将大地上累累沟壑般的群山照得光影斑驳，宛如从大地另一头升起了一颗小太阳。
“这简直就是神迹，对吧？”林宫慨然道。
苏夏说不出话来，但他下意识点了点头，这动作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完全是条件反射。
“这就是被我们里桐人称为“积焰云”的神迹，祖训上说，这是火神穷邪的左眼，监视着黑夜中的荒墟大地，避免世界倾覆在暗的混沌中。”
火神穷邪，这个名字触动了苏夏的内心，他在族里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那时候他还很小，所以记不太清楚了，然而这个名字像一个烙印留在他的心里，随着林宫的话，忽然从心里活了过来。
林宫继续道：“其实我们一族原本是迁居到这里来的，据闻我们的先祖来自于东方，那团积焰云笼罩的土地上，从这里到那里，恐怕有千里之遥。你会疑惑为什么我们的祖先会迁徙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猜想可能是为了躲避战乱吧。”
“战乱？”苏夏问道。
“没错，在西荒之地的穷山峻岭间，分布着上千个像里桐这样的小族小国，为了生存，周围所有异族都是敌人，所以战争从未停息过。而里桐之所以能够相对平安无事，一来是地处偏远的角落，而来也全靠了这里大雾的隐蔽。所以一旦雾散了，我们的存在一旦被外人发现，里桐就会被卷进战火之中。”
苏夏感慨道：“所以即使雾山上有危险的鬼狼，你们也不愿放弃这里，你们害怕人，胜过害怕鬼狼。”
林宫也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人其实比兽族可怕得多。我听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团积焰云下方的土地上，有一个强大的大族，它用武力统御周围分散的人族，所有人臣服于最大的暴力，反而形成了短暂的和平，然而后来不知为何，这个强大的大国忽然消失了，没有了约束，所有人便都开始滥用武力，才导致了现在战火不休的局面。”
林宫说到这里，似乎也疲倦了，整个人又憔悴下来。然而苏夏的心，却随着林宫的话开始怦怦直跳，他似乎隐约意识到什么，有一种宿命般的预感笼罩着他的心头，可他抓不住这种感觉，他望着极远的地平线上的那团火光，心里好似缠上了一团乱麻。
下了楼，两人继续喝酒，林宫很快就醉倒了。苏夏不去管他，继续痛饮，直到矮案上摆满了空酒坛，他才起身跌跌撞撞走出阁楼。外面人声鼎沸，震得他的耳朵嗡嗡直响，他穿梭在人群中，周围有流着鼻涕的小鬼、有抱着酒坛的男人、有在舞衣外面裹上斗篷的女人，他们见到苏夏，无一不面露恭敬又恐惧的神情，连连往后退，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苏夏。他也没有在意，直朝广场中央的一口青铜古鼎走去。
守卫们拦住了苏夏，礼貌的表示他不能靠近。苏夏不听，双手稍微一用力，便把两个壮牛般个头的男人推倒在地，他一个纵身，跳上了古鼎的边沿上，醉眼惺忪的看着满满一大鼎深不见底的酒，忽然咧嘴一笑，一头扎了进去。
周围的人都发现了这里的状况，他们看见苏夏踩在古鼎上，顿时脸色大变，有人怒斥、有人惊叫，最后看见苏夏莫名其妙的一头扎进里面，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有人忽然大叫：“他他在喝酒！”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