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把神教打得屁滚尿流。
神教教众渴望着神的奇迹,渴望着教主的奇迹,渴望神教把邪教打得屁滚尿流。
神教饿得七荤八素。
神教教众继续渴望着神的奇迹,继续渴望着教主的奇迹,继续渴望神子降临人世,拯救世人。
神教教主耶主恩望着教众的殷切目光,感到一片迷茫。
耶主恩也渴望神的奇迹。但他明白,信仰的根基不在于奇迹。信仰是不可解释的,这就是信仰的神圣性。人们信仰神,在于神的全知全能,在于神的不可理喻。人们会信仰创世纪的神,但不会信仰制造汽车的工户;人们信仰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但不会信仰天上飞来飞去的飞行员。人们信仰神,根源在于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越神;假如你可以超越神,那你为什么要信仰神?!神的唯一性意味着神是绝对不可理解的;假如你理解了,就意味着你能和神一样。
因此,耶主恩不渴望神的奇迹。他觉得,看到神的奇迹再信仰神,就是对神的侮辱。他曾经幻想过自己是神,用奇迹拯救人世,但很快就为这种想法感到可耻。神是多么伟大,怎么可能用这种小把戏、小恩小惠来换取人们的崇拜?!“崇拜”——神甚至肯定连这个字眼也不会用。
如果神是真存在的,神肯定是世人无法理解的,就像草履虫无法理解人类;因此神是存在的,神是世人无法理解的,就像草履虫无法理解人类。
耶主恩回答着教众的提问,但他用心剖析着自己——他在撒谎。教众的提问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心上。
耶主恩想:“假如我真有奇迹,我会用吗?”
他想:“我有奇迹,能证明什么?”
他想:“我可能有奇迹吗?”
他想:“我没奇迹,能证明什么?”
他想:“‘证明’是什么意思?!”
耶主恩看着神宫外几千个充满殷切希望的人。
此时,他又想起了《第二圣徒书》,上面讲述了第二圣徒讲述的神教神子的事——神子十三年前被伪圣女烧死在西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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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子三十三岁,穿着破白布,消瘦,满脸胡渣,披头散发。他已经传教三年,有很多信徒,其中亲传弟子十三人。他的眼睛深邃如宇宙,他的意志坚强如钢铁。
神子有着无限的奇迹。他让瘸子跑起来,让瞎子复明,让穷人满口袋金元,让寡妇的丈夫复活。
神子预知一切。昨天十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神子突然说:“明天这个时候,有人带衙役来抓我,有人会劝我投靠朝廷,有人会劝朝廷饶了我。”
十三圣徒听闻,如五雷轰顶。
人们说着:“是谁带衙役来抓你?是谁劝你投靠朝廷?是谁劝朝廷饶了你?我们现在撤不撤?”
神子:“这是不可改变的!”
但人们依然不信。
第二天,禁军、叛徒、群众拥入了那个普通的、破烂的四合院。
十三个圣徒围着神子。
旁边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墙头上、房顶上、大树上全是人。
伪圣女、伪教主、伪监教带队,教派总管东方驹带着几百禁军包围神子和他的十三圣徒。
神子:“是的,我是神子。”
伪圣女:“你凭什么说你是神子?!”
神子:“神是仁慈的,神是爱我们的。宇宙总会有一个理,世界总会有一个神,人间总会有一个神子。我是不是神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地认识神。我给了人们希望和幸福,我便是神子。我努力地做神子,我便是神子。在我之前,在我之后,还会有无数的神子,直到世人真正地认识到神。”
伪圣女:“说这些废话!是不是神子,全都是神定的!”
伪圣女拿出了伪倚天神剑,说:“你能抽出吗?凡是抽出圣剑的,即为神之血脉。”
神子:“我不会试的。信仰是不可考验的。因为它是不可信,所以它必是可信的。”
伪圣女:“那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她转身对旁边的人说:“抓住他的手,让他拔!”
十三圣徒围在神子周围。
院里的人高呼:“让我们看看看,你们谁是真的神子和圣女?”
外围的人们毫无表情。
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把神子紧紧按住,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右手。神子用力地挣扎,他的挣扎让他脸上的血管暴突。伪圣女把剑柄伸向他,旁边的人把神子的手放在剑柄上,让他握住。
神子拔出了倚天剑。
伪圣女:“你拔出来不算,我拔出来才算!”
伪圣女大笑:“又一个伪神子!你看我的!”
她把伪圣剑拔了出来,举起剑在她的头顶,盛夏的日光照着她和她的剑。
她:“看吧,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我是圣女,而你是凡人!”
院里不明真相的人们大喊:“真圣女是真圣女,假神子是假神子!”
伪圣女:“不要怪我杀你,是你自找的!你这个假神子!假神子就要用假神子的罪名处死——火刑!”
她一挥手:“烧死他!”
十三圣徒围在身边,宁死不动。
院里的人大喊:“烧死他,假神子!烧死他,假神子!烧死他,假神子!”
外围的人们也大笑着。
伪圣女对持枪的禁军说:“你们去烧死他!”
禁军都扭头看着教派总管东方驹。
东方驹看着这一切,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惊恐。
因为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个人,一个普通却神奇的人。那人的眼神深邃如宇宙,意志坚如钢铁。在那人周围,是无数嘲笑而蔑视的眼神。他梦到人们变得愤怒,他们想要处死那人,但不敢,于是他们呼喊着要总管烧死他。东方驹不想做替罪羊,他一阵紧张,就醒了。
今天的事让东方驹感到惊恐。
此时,无数人呼喊着:“烧死他,假神子!烧死他,假神子!烧死他,假神子!”
伪圣女转头看着东方驹:“你不怕皇帝?”
人们喊着:“烧死他!烧死他!不烧死他就是谋逆!不烧死他你就要死!”
东方驹悲哀地动了一下小手指头,几个禁军把神子绑在院子正中央的橄榄树上,下面堆上木柴,泼上汽油。
十三圣徒大喊:“放了神子!妖女快放了神子!放了神子!”
再外围的人都大喊:“哈哈,看神子喽!看他死不死!”
最外围的人都安静地看热闹。
伪圣女有些紧张。没有任何缘由,她觉得一阵紧张。
第一圣徒:“这样吧,如果他真心忏悔,真心信神,相信神也会原谅他吧!只要他真心忏悔,圣女就放他一马吧!毕竟我们都是信神的,总比那些不信神的要亲近吧!”
墙头上、树上的人使劲儿起哄:“烧了他!”
远处的人哈哈大笑。
伪圣女:“安静!”
周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都望着中央。
伪圣女指着神子说:“你,异端,真心忏悔你的罪,我就放了你,饶你不死!”
神子用那双宇宙般深邃的眼睛望着她,说:“我的罪,来源于所有人的罪。把一切都让我承担吧!”
伪圣女:“闭嘴!只有神能承担!”
神子:“动手吧,真理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伪圣女:“不要以为你找死,你就能改变什么!”
神子:“我的国,不在现世。我的国,必将在现世。”
伪圣女的眼中露出凶光,看得人心寒。
她:“给我烧死他!”
墙头上、树上的人使劲儿起哄:“烧了他!”
东方驹一阵惊恐,四下看着。
第一圣徒吓坏了,对神子说:“神子,先骗骗她,以后再说。”
神子用深邃的眼睛看着他。
第一圣徒也吓坏了——原来是他劝神子投靠朝廷!
果然,原来神子昨天晚上就知道第一圣徒要投降!
伪圣女大喊:“我的话也不听?!信不信我杀光你们?!”
东方驹绝望地望了望头顶,然后点了点头。
禁军点着了柴火。
黑色的烟柱冲上云霄,神子的喊声直达天堂。
他的身体被烧成了扭曲的十字,那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慢慢地由明亮的黑色变成了浑浊的白色。
人们打了起来。
第三圣徒拿起刀子砍向圣女。
圣女的耳朵被砍掉了。
神子捡起伪圣女的耳朵,给她接上。
伪圣女看着真神子,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群众越来越兴奋,扔着柴火。
神子继续在火焰里烧着。
神子对着天空大喊:“谁是我的父亲,我是谁的儿子?我是谁的灵魂?我是谁?”
圣徒们拼命冲过去,直接扑进火堆。他们用双手拨开燃烧的木堆,把他的火扑灭。他们的衣服也被引燃,须发也被烧焦。他们把燃烧着的他放在空地上。
人们大笑着。
神子看着圣徒,看着院里院外的人,看着世间的所有人,他看着天空,大喊:“父亲,原谅他们!他们是无知的!这一切都是我的罪!”
人们安静了。
神子不断地抽搐,身体满都是黑色的硬壳。硬壳破裂了,渗出红色、黄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在地上印出一个扭曲的、大大的十字。
仿佛地上画了一个十字架。
神子最后的话是:“成了。”
一滴血雨落下。
天空成了红色。
天空成了黑色。
日全食出现了
地动山摇。
长安地震。
千万人死。
神子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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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主恩天天跪在教堂,对着天自言自语:“什么是奇迹?什么是信仰?信仰和奇迹有关系吗?”
他大喊着:“神啊,救救我!”
别人觉得他越来像教主,越来越像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朝廷觉得他越来越装得像神在人间的代言人——这就是要造反了。
一旁的耿梦莎抱着牙牙学语的孩子,对耶主恩说:“你看,你儿子叫你爸爸呢?”
但耶主恩喃喃自语着。
耿梦莎:“你不要一天到晚装神弄鬼!把自己都骗了!孩子重要还是神教重要?”
耶主恩:“我可以用孩子做祭品,祭祀我的神。”
耿梦莎一把巴掌打过去。
耶主恩嘴角流血。
孩子大哭。
耶主恩:“谢谢。你该打我的。”
耿梦莎看了看耶主恩,抱着孩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