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本《钦定商业教批判之商业教教义》。
不得不说,如此雄辩的文章肯定是内廷那群混蛋写的。或者是赵余央、卢子罗这种老东西,或者是张强生这个新玩意儿,或者是唐魂这种后起之秀。
商业教看完此文,大怒:“我见过弱智的,没见过这么弱智的!我们的教义会说自己是邪恶的吗?”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如此气势恢宏!”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如此正反。”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如此雄辩。”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如此真实。”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如此反思。”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它又说了自己的好处,有说了自己的坏处。”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如此袒露。”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自由教教义》就是把杀人直接写上啊”。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正确的、永远正确的朝廷还会出错?”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写在纸上的东西肯定是真的!”
但人们都说:“这肯定是真的。你看,无风不起浪!”
……
商业教开始反击,但毫无用处。
不患寡而患不均。
人们宁可每个人都吃窝窝头,也不能自己吃猪肉而人们天天吃鱼翅。
这叫人性。
我活了三十年,深知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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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洛阳。
路上饿殍遍地。
很想用一万个字来描述这种惨状——但没必要。
从小见识了赵家庄,长大又见过汉中县,见过明末内战,见过地下世界,这一路的尸体算屁啊!
重要的是,我再怎么描述,你们还是没亲眼见过,有个屁用。
关键的是,我的内心被各种说出或说不出的概念占据着——比如“合理”“非法”“正义”“不义”“罪孽”“原罪”“他罪”……不知道怎么来形容饿殍遍地的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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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洛阳。
几天后,接到了赵余央的电话。
赵余央:“他们要对商业教下手了。”
我:“干我屁事。”
赵余央:“我想起我的童年。”
我:“我昨天做噩梦还梦到了我的童年。”
赵余央:“我出生在岭南省、天启郡、临高县……”
我:“妈的!你好烦!你为什么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见鬼,祥林嫂是什么玩意儿——我是说,我比你还惨,你岭南好歹自由点……”
赵余央:“你错了。临高是岭南的异类,是大明插进岭南的楔子,是一个间谍县,一个洗脑县,一个叛徒县,一个弱智县。从这点来说,我比你惨得多。第一,因为它的自我强化。第二,它的自我感动导致的自我牺牲。第三,因为对比。”
我:“这……间谍县?我真没听说过。”
赵余央像祥林嫂一样地说:
“岭南在大明最南边,临高在岭南最南边,西边是黔州最南边,再往南边就是极南省了。当初大明占了黔州,占了云南,却打不过岭南,只占了岭南的一个县——临高临高。
我们家是柴户,就是砍柴卖柴的。我爹在我四岁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我对他完全没印象,别人都说我是野种。
娘就我一个孩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也不改嫁,一心一意把我抚养长大,供我读书。她有病,不能砍柴,也不能种田,只能去做买卖。她什么都卖,她从蛋户手里1铜元10个进鸡蛋,然后1铜元11个卖出去;她从布户里2银元进布匹,做好衣服后2银元零1个铜元卖出去。娘就这样买卖东西,养活我们娘俩,还供我读书。别人都说,别读书了,怎么养不是养?让他去当童工去!娘就是不同意,说她对我爹发过誓,说一定让我读书。
但是我呢?读书读傻了!被老师教傻了!书上说‘我爱帝京长安城’,于是我就特别瞧不起我们岭南,瞧不起岭南人,更瞧不起临高人,认为他们都是下等人。书上说‘天下皇族第一,士族第二,平民贱民都是垃圾。’于是我就瞧不起娘,觉得她是平民,出身低贱,害得我也出身低贱。书上说买卖是非法的,是寄生虫,只有劳动最光荣,劳动创造世界,于是每次娘去卖东西,我都对她冷嘲热讽,说她不安稳地砍柴,每天不干活,骗人家的钱。你要明白,做买卖也就是混私帮,这是死罪,不过在岭南却没人管。
我记得十岁的一天,娘要出去卖针线。一筐针线成本十个铜元,她花一整天卖完了能赚两个铜元,够我们吃两天馒头。那天她要走,我对她说:‘你知道做买卖是违反钦定大明皇家律例的吗?皇帝说,劳动创造世界,私帮毁灭世界。你为什么就不懂吗?你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这么傻!’
娘说:‘儿啊,不要嫌弃你娘傻。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为了你懂啊!我做坏事,就是为了让你不做坏事啊!锅里有两个馒头,娘不饿,你都吃了吧。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考了功名,娘就不做这种犯法的事了。等娘回来,给你买最喜欢吃的糖葫芦。’
娘走了,我看到她的表情是内疚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不过,我没有等来她的糖葫芦。因为那天她被镇上的衙役给打死了。衙役说她卖私针私线,要没收她的针线,她大喊着‘我要给我儿子买糖葫芦呢。’结果衙役一棍子打在她头上,她再也没坑声,就这样死了。
假如我说我当时很悲伤,假如我说我当时说我错了,假如我说我当时说我爱她,那么我就是在撒谎。坦白说,我当时还气她做了坏事还不认错,被人打死活该。
可是,后来,我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我明白,儿子是罪孽,人间是罪孽,一切都是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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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屑地说:“你明白不?《统治书》说,一切都是自我认知问题。现在你说,你是大唐的内廷总管?还是临高的那个小孩儿?”
赵余央:“我很矛盾,我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内廷总管,还是岭南小孩。”
他马上接着说:“你知道我以前叫什么?”
我:“我又不是你爹,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我以前叫赵大牛!”
赵余央说:“我以前叫刘余庆,我跟你说过。”
我:“哦。”
赵余央:“娘死后,过了五年,我突然发现,是我逼死了娘!我是杀娘的凶手!于是,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刘余殃——遭殃的殃。我发誓,我会消灭大明。因为,这就是大明的报应,我让它遭殃!”
我:“草!你果然是谋逆!我一直有点儿内疚,觉得是我害了大明,原来是你害的!我果然是好人!”
赵余央:“再过了五年,我觉得没必要。反正娘都死了,报了仇有啥用,娘就能活?于是,我改成了刘余央——未央的央。我成了朝廷的人。”
我:“草!人家都说你没主见,你果然没主见!”
赵余央:“哎!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没主见的人。”
我:“妈的!你讲了快一个小时了,电话帮都要急死了。你以为朝廷不花钱,你就随便打啊?你今天打电话是干什么啊?!”
赵余央:“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朝廷要对商业教下手了,但我却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反对。”
我:“啊,自己拿主意。”
赵余央:“你的意见呢?”
我:“妈的!你看你自己的选择!你是想做内廷总管还是做什么人!你做什么高兴!”
赵余央:“我想得太多,早已没有‘高兴’的概念了。”
我:“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赵余央:“我胆小。”
我:“你……你的事,我不管!”
赵余央:“哈哈,我也不管。”
我:“你有病啊!今天打电话干什么?!”
赵余央:“心里憋得慌,跟你说说话,就好了。”
我:“现在没话说了?”
赵余央:“没了。”
我:“你现在一天天都在干什么?”
赵余央:“没干什么……你呢?”
我:“我也没干什么。”
说完,我想了想,我真的屁事都没干。
赵余央:“很羡慕张强生、卢子罗、赵普民、唐魂啊,一天天忙得像狗一样。皇帝、郑安民、安宁日、朴晴虹也很忙。只有我们,毫无意义地活着……”
我:“自以为的目的而已……”
赵余央:“赵普民正在研究克隆技术,目前还没成功,只是造出了一批死胎……”
我:“妈的!我在洛阳都听说了。他这算养活了一批恐怖小说家呢。”
赵余央:“张强生那个混蛋还说……”
我咳嗽声:“这个电报里说。”
赵余央:“哦,对了,我还说我忘了点什么——你们的电报密码,朝廷早知道了。以前还好,最近你越来越胡说,连我都看不下去……这里提醒你一下。”
我:“妈的!张强生破解的?”
赵余央:“废话,除了他还有谁?昨天你和吕承志商量的勾当,他们都知道。”
我:“妈的!那密码不是说要几万年才能破解吗?”
赵余央:“皇家计算机的计算力一年翻一番,你自己算去。”
我:“妈的!指数!指数增加!”
赵余央:“你们要和陈恩泽一起对付张强生,他早知道了。”
我:“草!”
赵余央:“你他妈少把人家勾下水!情报处的地位已经非常微妙了,你就别掺乎了!”
他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