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非常有故事、非常特殊的女人,我叫她“赵美好”吧。
赵美好站在街上。几万人中,她是如此的显眼,如此的熠熠生辉,犹如山巅的灯塔,犹如天堂的女神。
她站在路灯下,灯光照着她那俊美的脸庞,映着曲线玲珑的轮廓。
她就是众望所归的女主角,所有观众都注视着她。头顶的探照灯照着她,她就是黑暗剧院的唯一,她就是华丽舞台的中心。舞台的灯光照着着她的脸庞、她的发丝、她的橄榄花冠、她的钻石项链、她的蕾丝舞裙。她望着灯光,眼神坚定,双眼如若秋水。灯光很刺眼,让她的眼前一阵迷茫——但她习惯了。她唱着咏叹调,婉转动听,直摄人心。那是她母亲教她的。
她不禁想起了她和母亲的情景。漂亮的母亲,漂亮的女儿。母亲教她一句一句地唱,一个大口,一个小口,场面如此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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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彩的宫灯下,皇妃东方明月和皇后赵仪姝是整个宴会的中心。东方明月坐在黑白色的象牙钢琴前,弹着钢琴;赵仪姝把双手互握在小腹前,唱着《长安之歌》。
两人互相望着,瞬间如永恒,记忆若永存,万众若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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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好穿着红色棉袄。那不是普通的棉袄,而是丝绸棉袄,用银线缝着,上面还绣着黄金叶。寒冷的二月,穿得不多,却一点不冷。
她想起阿姆对她的温柔爱护。
阿姆养大了她母亲,又把她养大。阿姆说:“这是当年棉絮塞的棉袄,穿这个吧。又干练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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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对我说:“戴上这个围巾。你看他们,一群乡巴佬,谁有围巾穿啊。纯毛的,当年我从山东齐城带来的。你看,漂亮吧!”
我围了起来——哦,一下子就不冷了。小伙们嫉妒地看着我。在小村里,他们每个人都冻得烂手脚,而我有我的纯毛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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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好戴着项链。项链熠熠发光,一看就是钻石的。普通玻璃不可能这样的,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了。你看她周围的人,好多拿玻璃冒充翡翠、猫眼、红宝石,但只有她的钻石项链是如假包换的真钻。这个项链是她诸多首饰中最喜欢的一个,也最有纪念意义。
她爹说:“这是当初我给你娘的定情信物,你带着它吧。”她回想着爹和娘的浪漫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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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出了床下的盘子。哇,好多漂亮的新瓷盘。
娘说:“别用啊。你娶媳妇再用。我从齐城带来的,岭南进口的呢!当年大小姐结婚用的。她说,什么时候我嫁出去,她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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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好身边有两个侍女,都很漂亮,衣服也不错。她们的漂亮程度也称得上是美女了,她们的衣服甚至也比一般士族的也要好。两个侍女站在她身边,为她挡着身边的人。赵美好非常喜欢她们,她们亲如姐妹。
家里买东西,赵美好总要说一句:“不要给我搞特殊,我的两个姐妹要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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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明月和东方袭人去长安县玩。东方袭人一下车,小二赶紧弯腰来接待。你看袭人这脸蛋、这气质、这装扮,妥妥的大小姐啊!
后来东方明月一下车,那些人一看认错了,赶紧回头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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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赵美好必定是长安大士族的大小姐。她带着两个贴身侍女,偷偷从家跑出来,去外面闯闯,看看这万千世界。
哈,多么淘气!
她出身高贵、温柔善良、气质自立,渴望着爱情的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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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我要去齐城,我是士族!我要报仇!不行!就算杀了我,我也要去!”
爹说:“哎,人命吧。我们就是平民,安安稳稳过日子,别出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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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好真的好漂亮。有几个年轻人悄悄地看着他,有几个无赖子悄悄地往这边靠。你说这么多地方,为什么非要往路灯下面靠?
她对自己的漂亮很有自信,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她并没有躲闪,因为她觉得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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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镜中的自己。
人到底是如何看待“面貌”的?衣服、胡子、头发、手势、排场算面貌吗?以貌取人对不对?人能决定自己的面貌吗?人决定了自己的面貌就是决定了自己的实质吗?我如何决定我的面貌?我该不该决定自己的面貌?
我看着镜中的面貌,时而让我自信,因为我看起来很漂亮、有气质;时而让我自卑,因为我看起来好丑陋、好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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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青年好容易挤了过来。
赵美好的眼珠不动,但注意力在他们身上——我如何知道的?因为一个人不看他的视点,他就会失神。而此时,赵美好的眼睛就有一丝丝的失神。
与此同时,在那瞬间,她的表情是高兴、骄傲、讨厌、自信、烦躁……无数种感情一个一个涌现——加上那略显无神的双眼,让我无法理解!
赵美好看到了女盟教的旗帜,看了看那些拿着纯红旗到处逛的女人。她略微皱了一下眉,继而又是得意、鄙视、嫉妒、生气、不甘……无数种感情一个一个涌现——加上那炯炯有神的双眼,更让我无法理解!
赵美好抬头,看到了长安妖姬里的圣女。李玉瑶的头发只到脖间,只涂着口红、指甲油,穿着白色衬衫,衬衫还没系好。在那瞬间,羡慕、嫉妒、生气、绝望……无数种感情一个一个涌现,然后又在瞬间消失,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虔诚之情。
我们的目光相对了。她看着我,在那瞬间,引诱、自信、得意、失望、生气、绝望……无数种感情一个一个涌现,然后又在瞬间消失,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虔诚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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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好一旁的那些男人蠢蠢欲动。
丫鬟挡住那些男人。
赵美好对丫鬟说着什么。说的时候,她的眼神游移不定,神情不定。
她似乎在责备丫鬟;似乎在假装责备丫鬟;似乎在假装假装责备丫鬟……似乎在责备男人;似乎在假装责备男人;似乎在假装装责备男人……似乎在引诱男人;似乎在假装引诱男人;似乎在假装假装引诱男人……
我真是看不懂——或许,她也不懂……
街上有跳秧歌的,人们围起来看。
赵美好看着跳秧歌的大笑。
无尽神情之笑。
我从中看出一亿个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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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赵仪好对我的笑。
那是真诚的笑。对着我笑,似乎也对着别人笑,似乎对着所有人笑;对着别人笑,似乎也对着我笑,似乎对着所有人笑——那种笑惊颤人心,只有信仰者对待信仰才能发出这种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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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好的妆化得有些多了,因为我和所有人都看到她化了妆。
东方明月、朴晴虹、赵仪姝虽然也化妆,但从来没人知道她们化妆——我也是亲眼看到她们在化妆,才知道她们原来也化妆。
事实上,那些女人也从不戴什么首饰,从不穿什么好衣服,从不献媚任何男人。
这大概是大士族和小士族的区别吧。
小士族努力想要做到的东西,大士族根本不在乎。
因为,你努力想要变成的人,就是你永远变不成的人。
你只是,凡人。
我们只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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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着往昔。
十年了。
二十年了。
三十年了。
我很想抛弃这一切,只设想赵美好一个人的故事,但我明白,我不能这样做。即使她如此完美,也要活在凡世中——毕竟,这是事实世界,而不是小说世界。
回想着往昔之事,一幕幕犹如枝叶弥漫的大树。
她经历着我经历的,她也经历过我经历过的,她会经历我将来要经历的。
况且她根本不是完美的女人。
而且不自知。
因此更加不堪。
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活在普通的世界。
她是一个不完美的女人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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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说她是大士族的大小姐,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受宠的,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贤惠的,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仁慈的,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漂亮的,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有气质,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懂事理,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自立的,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善良的,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有过爱情,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会找到爱情,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一个特殊的女人,可惜不是这样。
我很想说她是有希望的,可惜不是这样。
泥沙俱下。
天堂崩塌。
她是普通的女人。
泯然于众人的普通人。
毫无意义的众人。
我看到悲惨的现在,这意味着悲惨的过去,预示着悲惨的未来。
她无法感受到现在的悲惨,无法记忆过去的悲惨,将来也无法体验到任何悲惨。
她没有任何故事。
她没有任何意义。
她毫无意义。
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看不到任何女人,眼前只有——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