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娥莲步盈盈,轻轻地走在熟悉的用青石板铺的曲折幽径上,小径两旁有数株萧萧瑟瑟的枯树,夕阳落在光秃秃的枯树上,依然那么苍然悲凉,依然那么孤独迷茫,枯树脚下散落着快要化成泥土的枯叶,还是昨天的枯叶,连潇潇的北风都不能带走他们了。远处的荷花池中,零零星星的立着不少根枯黄的荷叶杆,有的荷叶杆光秃秃的,异常孤立,有的荷叶杆上耷拉着枯萎的荷叶,十分丧气,有的荷叶杆连着残破的荷叶泡在池水中,不再生机勃勃。
萧湘娥看着远处的一池残荷,止住了莲步,立在那里愣愣的入了神,想起去岁秋冬之际,她见一池荷花凋零了,荷叶也都枯萎了,她想叫人把池中这些枯黄的荷叶都清理干净,可是沐玙璠却说好好的荷叶为什么要清理掉呢,将他们留在池中也是一道风景,特别是下雨的时候,雨滴打在残荷上,发出的声音更妙趣更自然,还说这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多么有诗意的境界啊,难得他会想到,她还记得那一年那一天,他们在玉环池中泛舟戏水,他撑着舟,她吹着玉萧,好不快活,突然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他们的情绪反而高涨起来,他还作了一首词给她,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其中的每一个字,词牌名是《浣溪沙》:
红藕香残翠叶秋,罗裳轻解共乘舟。
皓腕凝脂弄凤笛,万声休。
雨打枯荷情切切,俏如花蕊半含羞。
一点沉檀香欲滴,滴心头。
一池残荷依旧是那一池残荷,眼前的沐玙璠还是那位满怀才情的沐玙璠吗?
女人就是这样,心思细腻,常常会多愁善感,萧湘娥更是如此,刚刚在暖阁中还比较坦然地想着帮助沐玙璠恢复记忆,而此刻看到曾经的景色,有联想起他醒后的种种表现,不禁有些担心了,他真的能恢复记忆吗?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富有才情吗?
走在前面的沐玙璠似乎感到萧湘娥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见萧湘娥凝神注视着一池残荷,便走了过来,一把拉住萧湘娥的小手,道:“这些枯黄的荷叶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说要跟我说说我以前的经历,来帮助我恢复记忆吗,我们边走边说。”
萧湘娥无奈地点点头,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竟毫无头绪。
沐玙璠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开口,暗自忖度她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开头,便道:“是不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萧湘娥轻轻颔首。
沐玙璠道:“先说说我怎么就得了什么离魂症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竟然就失忆了呢?”
萧湘娥想了一会儿,道:“婢子亦不知何故?昨日殿下宴请群臣回宫后,已经醉醺醺一片,婢子帮殿下佩戴好玉观音后,便伺候殿下安寝,半个时辰后,殿下突然呕吐不止,四肢抽搐,吓坏了婢子,过了片刻,殿下又沉睡过去,大约丑时六刻,殿下忽然梦魇不醒,尽说些婢子难以明白的梦话,婢子唤不醒殿下,断断续续的,如此这番,殿下竟折腾了半个时辰,后来殿下不再闹腾了,婢子才稍稍安心,却发现殿下玉体渐渐变凉,可吓坏了婢子,这才传来御医为殿下诊治,却不曾想殿下再次醒来时,竟然患了离魂症,遗忘了前事之种种,连婢子亦不认识了,呜呜~~~”说完便轻轻抽泣起来。
沐玙璠喃喃似自语:“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失忆呢?”
萧湘娥摇摇头道:“或许是殿下身中乌鬼毒,致使殿下患了离魂之症,抑或是玉观音作祟,祸害了殿下,只是婢子不明,为何殿下不让婢子毁了那块玉呢?”
沐玙璠目光坚决,摇摇头道:“不能毁了那块玉观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打心底里觉得那块玉观音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似乎肩负了某个任务,而这个任务便是与那块玉观音有莫大的关系。”
萧湘娥关切地说道:“可是那玉观音何故突然灼烫如炉,婢子怕此玉日后会再次伤了殿下,还是早日毁了才好。”
沐玙璠摸了摸胸口,断然道:“不用了,既然这块玉观音没有再作怪,想必以后也不会有意外发生,更何况玉观音已经在我胸口上印了一道观音模样,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玉在人在,玉亡人亡,反之亦然,也许冥冥之中我与此玉观音早已同生共死了。”
萧湘娥心道,与你同生共死的肯定是我,而不是那块玉观音,虽然这样想,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既然殿下有如此之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婢子亦不再多言了,但愿殿下福泽绵长,早日恢复往日的记忆。”
沐玙璠又问:“难道医生也看不出我究竟为何失忆?”
萧湘娥疑问道:“医生?殿下是说花御医?”
沐玙璠点点头:“哦,哦,哦,对对对,就是花御医。”
萧湘娥叹了一口气,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远处,缓缓地道:“花御医如今已经晋升为花奉御了,花奉御说他也是首次遇见此离魂之症,此症只见于医典,典籍之中只是记载此症的症象,并无记载治疗此症的方法。”
沐玙璠若有所思道:“看来我的失忆要么与乌鬼毒有关,要么与这块玉观音有关,哎呀,头又痛了,还是不想了。”沐玙璠揉了揉太阳穴。
萧湘娥一脸关切地问道:“殿下怎么了?头很痛吗?”
沐玙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不回想以前的事就不痛了。”
“不想也好,婢子只愿殿下日后无灾无难,已不作他想了。”
短暂的缓解后,沐玙璠又问:“你说我们是一对夫妻,那么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结婚的?”
萧湘娥听了之后,她思绪一下子拉回到六年前,不由自主地道:“婢子与殿下自然是成亲之日才相识,那日是太康十三年八月初五,婢子有幸嫁与殿下,当日,锣鼓喧天,爆竹齐鸣,花红柳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婢子头戴金花八宝凤冠,缨络垂旒,身着火红色嫁衣,肩披云霞五彩帔肩,下着百花裥裙,穿着大红绣鞋,与殿下三拜九叩,共入洞房,那是婢子此生最幸福的一日,婢子至今记忆犹新。”
沐玙璠皱眉道:“太康十三年是哪一年?听着怪奇怪的。”
萧湘娥被他的无知无趣拉回到现实,悻悻然道:“太康十三年就是六年前。”
沐玙璠有些不理解,问:“为什么六年前叫做太康十三年?”
萧湘娥解释道:“太康是我大兴朝当今国主的年号。”
沐玙璠又追问:“年号?哦,这么算来,那今年就是太康十九年了?”
萧湘娥摇摇头道:“不,如今是元隆二年,三年前,我大兴与中原的大齐交战失利后,尊大齐为宗主国,自此我大兴削国号,降国制,去岁,郑灏代齐而立,国号大郑,改年号为元隆,即元隆元年,而我大兴依照前事尊大郑为宗主国,随制今年应为元隆二年。”
沐玙璠有些糊涂了,抓头挠腮地道:“什么大兴,什么大齐,又是什么大郑,乱七八糟的,不说这些了。说些其他的吧,对了,我有父母吗?”
“自然有,殿下之父正是当今国主,殿下之母便是当今国后。”
“哦,国主,国后,那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萧湘娥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了半晌。
沐玙璠有些奇怪,问:“难道他们都没有名字?”
萧湘娥笑了笑,看了看四周,只看见沐厚德远远的跟在后面,并无旁人,便将那诱人的红唇凑到沐玙璠耳畔,轻声道:“国主国后名讳不可轻易说出口,否则视为大不敬,国主名瑧,表字景玉,国后尊姓佟,小字叶曼。”
沐玙璠点点头,哦哦了几声,便叫萧湘娥将他父母的姓名在他手心上写了一遍,这才作罢。
沐玙璠又问:“既然我们是夫妻俩,那么我们有没有孩子啊?”
萧湘娥满脸幸福道:“有啊,我们孩儿牤奴已经四岁了,明日婢子便将牤奴接过来给殿下看看。”牤奴是他们孩子沐重川的乳名,是他们之间爱情的结晶,所以每次见到或提到他们的儿子沐重川,她都掩饰不住满脸的幸福。
沐玙璠又是点点头,哦哦了几声,喃喃地小声自语道:“我有个孩子,我居然还有个孩子!”
萧湘娥拉了拉入了神的沐玙璠,问道:“殿下,殿下说什么?”
沐玙璠回过神来,道:“哦,没什么,对了,今天下午,跟你说悄悄话的那四个人都是什么人啊?”
萧湘娥温柔地白了他一眼,笑道:“其中一人是婢子之父,名讳晏,表字宗君”
沐玙璠皱眉道:“什么表字表字,你介绍别人姓名时,怎么老是说表字,表字到底是什么啊?难道是婊子?”
萧湘娥被他弄糊涂了,答道:“表字是用于同辈人称呼之用,同辈间直呼其名,犹显不恭,是以男子成年之后便取一表字,以供同辈人称呼之用。”
沐玙璠似乎明白了,哦哦了几声,道:“哦,你继续往下说吧。”
萧湘娥想了想,继续说:“还有其中一人,是奉御花乘舟,其表字婢子不知,便是他第一个为殿下诊断出殿下患有离魂症。还有另一人,是太尉成峤,表字梓皎”
沐玙璠又插嘴问道:“太尉又什么?”
萧湘娥解释道:“太尉是三公之一,三公者,有太尉、司徒、司空,是我大兴地位最尊显的三个官职,婢子之父有幸以司徒致仕。”
沐玙璠哦哦了几声,回头看了看后面的沐厚德,问道:“那后面的那位又是谁啊?我吃饭,他还给我尝哎尝什么来着?”
“尝膳,这是宫中规矩,殿下是监国太子,是未来国主,地位尊崇,为防止有敌人或者小人暗中加害殿下,所以由殿下每次用膳,都由专司尝膳的内侍先行尝膳,以防万一。只是今日事发突然,殿下患病之事不能传入他人之耳,所以这才由沐厚德为殿下尝膳。”
“那么他和我有关系吗?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
“沐厚德是殿下的贴身内侍,自然随时跟在殿下身边,他自幼便侍奉于殿下左右,原唤作张文,自殿下被国主立为监国太子,国主感其忠厚,便赐予国姓,更名为厚德。”
“贴身内侍?什么玩意儿?”
“内侍即是宦官。”
沐玙璠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宦官?宦官?”
“啊!我想起来了,宦官是不是那玩意被--”沐玙璠说着说着有些口不择言,还做了一个切掉的动作,又猛然地想到跟他说话的是位大美女,他忙收住了快要出口的脏话,悻悻地放下手势。
可是萧湘娥显然已经听懂了沐玙璠的话,也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俏脸顿时羞得通红了。
不知何时,夕阳已经西下,突然间,空中响起鼓声,沐玙璠被这鼓声吸引住了,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萧湘娥笑道:“此乃暮鼓之声,酉时一到,则鼓声响起,关闭城门,开始宵禁,商户打烊,行人归家。”
沐玙璠似懂非懂地哦哦几声,道:“原来是暮鼓之声。”
萧湘娥想起成峤的话,便嘱咐道:“殿下是大兴的监国太子,身份不一般,所以殿下不可将自己失忆的事情泄露出去,否则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明白吗?”
沐玙璠点点头,道:“哦,晓得了,只是为什么泄露出去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这个后果是什么啊?”
萧湘娥想了想,道:“此事十分复杂,婢子一时半刻也说不清,道不明。简而言之,殿下是大兴的未来国主,有很多人想加害殿下,是以殿下日后定要事事小心。”
沐玙璠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加害我呢?”
萧湘娥道:“因为殿下的身份啊,他们有些是为了谋夺皇位,有些是为了高官厚禄,有些是为了想侵占我大兴的江山……”
沐玙璠忙打断说:“不要再说了,我大概明白了一些,果然很复杂,我的脑袋瓜子又疼起来了。”
萧湘娥关切地问:“殿下没事吧?”
沐玙璠摇摇头,笑道:“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说完,他握紧她的手,无声地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