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翕曾经来慈云寺瞧过病,但是没有来过最深入的后院,就算是那次见竹焕之,也不是这处院落。这里住的大多是有身份的人,多是哪家的夫人,来吃斋念佛,住上些时日。
所以不仅不熟,还没法编理由乱闯,驻足在门前,始终不知如何入内。
苏家的护卫应该也跟在后面,所以今日静翕其实不担心安全问题,但是她不想惊动对方。
静翕走到院中假山后比较高的一处亭子,坐在石椅上面,思量着对策。
隔着树丛,她瞧见,一个女子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女子穿着杏粉色的袄子,杏粉色的长裙,绣着一圈兰花,身上披着斗篷,绣着浅粉的梅花,怎么看,都与寺庙的风格不符,不仅与寺庙不符,与她本身的气质也不似。女子带着眉峰的眉,圆圆的眼,坚挺的鼻梁,薄凉的唇,一眼便觉狠厉,绝不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但,静翕在意的,是她身后的那两个丫鬟,举手投足全不似名门训练出的下人,可却身着不菲的衣裙,只有名门大户才会给下人穿的这般讲究。
这样的三个人,处处充满矛盾。
啧,连开院门的姿势,都那么……不守规矩,好像要上战场一样,大大咧咧,横着就晃了进去。
静翕好奇地瞧着那一主二仆进了院门,吱嘎一声,门又合上。
对了,刚刚小和尚说元家,他家自被打压之后,就从商了,混得风生水起,一点也不比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时候差。如果是商人家的女儿,是不是下人也可以穿着上好布料制成的衣服,大小姐也不比非得守着名门礼仪?
就算如此,一个穿一身淡粉的姑娘,也绝不该住在一座寺庙的后院。
除非,后院里有她的长辈。
静翕给无关紧要的小事想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却依旧不知,怎样进入后院去瞧瞧。
但显然,她今天是很幸运又很不幸的,看戏这个角色是归她了。
不久之后,青泠忽然坐直,“这附近有武功极高的人。”
静翕以手指了指青泠,又摆了摆,意思是,“连你也打不过么?”
青泠低声,“我不敢下结论,但一定棘手。”
静翕蹑手蹑脚,拽着青泠钻进假山,假山有一道缝隙,可以瞥见外面的光景。
她瞧见刚刚那个周身散发着迫人气势的女子,被两个黑衣人劫持了,迅速地从小院出来,又翻了墙,转瞬,没了影子,随后,又窜出来五六个影子。
静翕回头,她不会武,拿捏不好声音,索性继续比划,“那里面还有尾巴么?”
青泠静定站了片刻,坚定摇了摇头。
静翕俯身,从脚踝上的环上卸下一个铃铛,递给青泠,示意她丢过去。
铃铛没有清脆铃音,落地成烟,哄地一声,惊天动地。
躲在缝隙里,静翕瞧见声音引来几个掌事僧弥,随后瞧见一群跑来跑去的小和尚,以及,院落里被救出来的三个人。
除了刚刚见过的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个中年妇人。
静翕手紧紧按在假山石上,凝视着那边,果然是大寺,处理从容有度,很快,就恢复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姑娘还是从这边走罢,不然被别的师兄弟发现了,就不好解释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青泠掌心出了汗,这人过来,她竟毫无察觉。
静翕从容从假山石洞里爬出来,声音清脆,“师傅既然看了全过程,功夫又如此好,缘何不施以援手?我以为,佛是渡众人的。”
那和尚静静定定立在那儿,端看了一会儿丝毫无惧意的静翕,开口道,“佛渡众人,我又非佛。”
静翕抬眸盯着那双平静无波,幽深如海的眼,“佛门中人,自然心中有佛,佛既在心,我佛慈悲又岂是白念的?”
“我佛法浅薄,不觉搅入浑浊的纷争之中,于佛门,于世人,有何好处。”那僧人竟似全不觉得她啰嗦和多管闲事,很是耐心地跟她对话,好像刚刚赶她走的不是他一样。
静翕听出了话外音,躬身一拜,“师傅不想沾染尘土,我愿做那染尘之人,敢问——”手一指下面的院落,“所住何人?”
……好似没想到静翕会这般问,他沉默了一阵才回话,“我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静翕该伶牙俐齿的时候,不含糊。
……“琉国人。”鬼使神差,他说了实话。
琉国人?琉国使团要进京面圣,途径临江,住在慈云寺?不对,琉国使团怎的也不会尽是女流之辈。
静翕垂头沉思,那僧人竟也未走,等着她整理头绪。
所以,当她抬头,发现他依然在,只不过闭目养神,还是有些奇怪,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师傅?”
“施主若是没事,还是离开罢。”还是这一句话。
静翕往前一步,那僧人被拉近的距离弄得一怔,往后退了一步,她压低声音,“师傅,敢问这寺中之人,是否也都问心无愧?”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不知道如何答这姑娘的话了,于是沉默。
沉默,最是说明答案。
他还是有佛心的,怕她被不轨之人发现,才开口要她跑路,她也的确是该跑路了。
但她不知如何答谢,佛门本就是无欲,无欲则没法还以琼瑶,第一次感觉,自己还真是身无长物,若说她有诚心,面对着寺庙大佛,她开不了口,她不是带着诚心来的,现在提,似乎不当。
索性,以沉默还沉默,鞠了一躬,静翕示意师傅带路。这一躬,算是一诺,若有朝一日,寺中人败露,她至少会拼尽全力保护这方净土,不染血腥。
苏家的人都很聪慧,暗卫一伙尽力跟着静翕,一伙人送信,大部队接到消息到达的时候,正赶上黑衣人劫人,于是,派了人跟着。
静翕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那女子被绑到的小村子,又比照了下暗卫手中的地图,交代了他们要做的事,执意跟青泠两个人进村。
“若我两个时辰后不出来,就按计划行事。”静翕嘱咐了句,就跟着青泠走了进去。
村中很奇异的平和,家家户户挂着灯笼,并无不妥之处。
静翕扣了门,言说自己是某家的姑娘,投亲遇了贼,失了盘缠,车夫逃走了,只有一个随身丫鬟跟着,晚上也没地投宿,不敢睡,现在又累又饿,想求收留,头上还有一个簪子,愿意抵换食物。
开门的大婶还蛮和善,只是家中粮食也并不多,也没多余地方给两个姑娘住,天气寒冷,可以让她们俩进屋歇歇,她去找村长商量商量,可以投宿在村长家里。
静翕千恩万谢,捧着一碗热水,跟看见了粥一样开心,搓着手,似乎真的冻僵了,但她觉察到了,那个大婶,无论是应声,还是开门一瞬间的表情,都有一丝惊惧,直到发现门口是两个小姑娘,才放松下来。
屋内有三个小孩,一个男孩两个女孩,身子瘦弱,怯生生瞧着青泠不敢过来。
不久,妇人回来,说村长要她们去歇脚,神情有些不大自在。
静翕点头,很是感激的模样,跟着她走,到了村长门口,妇人却停住脚步,“这就是了,姑娘进去就好。”好似不愿进去一般,神情还有一丝歉意。
静翕道谢,然后和青泠进了院子,一进院子,青泠便觉出了杀气。
静翕被院子里的石头绊崴了脚,被青泠扶住,借势在青泠耳边低喃,“无论遇见什么,先不要动武。”
村长长得慈眉善目,很是热络地招呼她们,给她们安排了一个偏房,还说很同情她们的遭遇,马上给她们热饭菜。
屋子内除村长外有四个人,两个青年,两个少年。他们的表情很奇怪,说不上敌意,但是有种既不希望她们留下却又毫无攻击感的情绪。
静翕坐在房间里,地方不大,还算干净,撑开一道窗缝,打量了一下几间房,她不知道那个琉国人会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要绑架那个琉国人。爱国?想挑起内乱?谋害使团,足以挑起战争。
静翕抚摸着下巴,她实在不觉刚刚那个姑娘像琉国人啊,虽然不似对卫国的胡人那般熟悉,但是琉国人,也不是没见过,那个姑娘,太似中原人。
可是寺庙的那个僧人,有什么理由骗她呢?
静翕的思绪被一阵香味打断,不是饭菜香,是药香。她因此笃定了,那姑娘是琉国人,因为这香,绝非中原所用。
外面吵闹起来,打斗声传入耳际。
糟了,若是相安无事,她还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或可安然离开,如今,就算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不会放她离开了。
从窗缝瞧出去,这个院子里不止看见的那几个人而已,围住少女的就有五个人,她对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村长,一个大胡子。
静翕推门,发现门口有个青年守着,见到她们点头示意,“姑娘莫慌,村里来了个女贼,被家父扣住了,如今正在闹腾。我大哥已经过去帮忙了,姑娘呆在屋里就会安全。”
这家人并不想牵连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静翕点头,道谢,正要进门,却听得一声大叫,“我是白潇白将军的妹妹,你们这等歹人,若再不放我走,休怪我哥哥寻来,军法处置你们。”尖锐的声音,如琴上扫弦,砰砰而落。
静翕的脚步,停了,连打斗声,都停滞住了。
“你说你是白将军的妹妹,有何凭据?”男声沉稳雄浑,带一点瓮声瓮气,但是静翕一下子就听出了那声音,仔细去瞧,那人围着大胡须,瞧不真切具体模样。
门口的青年,似也未料到那姑娘竟敢冒充白将军的妹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对静翕解释刚刚的女贼说辞。
“我身上有一块玉佩,你若不信,只管拿去给白将军瞧瞧。”女子笃定道,声音也缓和了些,不再尖锐,却依旧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身形顿在门框的少女突然回转身形,扬高了声音,“既然姑娘是白家人,许是场误会,不如就此说开了,以免伤了自己人。”
青年有些诧异地望着静翕瘦弱的身形,不明白这个借宿的客人在捣什么乱。
静翕故意用了低沉的声线,她笃定,至少那个大胡子,会知道她是谁。
果然,大胡子略一怔愣,示意两个青年把那姑娘压进屋,大踏步走了过来,到静翕面前立定,打量了静翕一阵。
“自云中城一别,先生可好?”静翕没称呼军师,不想他暴露身份。
不再怔愣,就算这丫头又换了个脸,但他确定是她了,常年在塞外晒得有些黑的皮肤上,一双眸子如珠,熠熠生辉,“你在,可就太好了。”刚刚那姑娘说她是白家人,眼前这个却是正正经经的白家人,谎言,自可不攻而破。
静翕哑然失笑,一瞧便明他所想,可她是个实打实的赝品啊,哪里知道白家女有哪几个?更不明白的是,白家女,怎会成了琉国人?
“我想瞧瞧她,可否?”询问的语气。
“自然。”军师让路,做了请势,叫一众人都有些惊讶,不明白连将军都敬重三分的军师缘何对一个小姑娘如此有礼。
落座,瞧着对面那个被绑缚起来犹不掩傲气的女子,静翕淡然一笑,轻轻开口,“还请姑娘如实回答某几个问题,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不去瞧那有着比公主还傲然的眼神的女子何等不情愿,竖起一根葱白手指,“一,姑娘可是琉国使臣之一?”
女子傲然的眸子里忽地划过凌厉之色,死死盯住静翕,许久,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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