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形开阔,不会有偷袭也意味着不能藏兵。
只有中间,有一个小屋,是信上写的见面地点。
“曹姑娘回乡路上遇劫。”消息传来的时候,曹苏岑正在山间埋伏,抓获一队敌人,回到军营后才知晓,素来镇定的心突然就揪紧了。
“我去。”静翕读了信,知道对方欲以曹玉翎为质,把剩下的兵力转移走,需要一个人去谈判。
“太危险了,对方派来的人兴许使暗招,你去不合适。”曹苏岑想到没想就否决了。
“他们手中本来有我们的人为质,为什么非得绑架曹姑娘?”军师道出心中所忧。
“不管怎样,必须是我去。”曹苏岑绝对对方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于公,军不可无将,这等事,该用可用之人,于私,受困的是将军的妹妹,将军去未免落人口舌,虽然世人胡说不必理会,然三人成虎,军心民心不可失。是以,我自荐前往。”静翕立在那儿,小小的个子,却挺拔如竹。
“小军医说得对,但却不该小军医去。”军师插话,面对着静翕,“实该我去。”
静翕咬紧唇瓣,终是没再坚持。
屋子黑漆,只有三根光斜落,如剑刺入地面。
“姑娘,你何苦这般。”小环端了一盘子吃食,坐在曹玉翎身边,替她梳理长发。
“我一个人换了八百将士,便是哥哥,也不会觉得我做错了。”曹玉翎路上救了一个人,从他口中知道来龙去脉。八百人被围困,随时可能被饿死,最后也顶多是以命相搏,绝没可能逃出生天。她拿自己换那些人的性命,只赚不赔。对于那群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况,想逆转,以一个人为质,比以一群人为质,好得多。两方都取其利,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小姐,他们不会放了你的。”小环捡起一块糕点,递给曹玉翎。
美目流光,即使光线幽微,也掩不住一身明艳,“我相信那个人。”
人如潮,战争平息后,集市再度开张,闭门在家许久的人们都出来凑热闹。
眼前货物琳琅,静翕皆是匆匆一眼,步子轻盈往前走,最后立定一处卖字画的,目光迅速扫过几幅字画,落定一幅,“这幅字,多少钱?”
“一百两。”狮子大开口。
“只值十两,其中八两还在装裱的工艺和印章的精致上。”行家不买账。
“你不喜欢就不用买。”一个小铺子的小贩,竟然摆架子。
“我买。”清雅出尘的音色,穿过重重吆喝声与笑闹声,一瞬间隔去外面的喧嚣,和心底止不住回旋的不安声响,刹那激入心底,安抚了生皱的心。
回眸,惊喜编织五彩霞云流连眼底,静默了须臾,“哥哥。”
修长的手轻轻拍着静翕的头,睨了眼字,“你给十两都多了。”
静翕小手拽拽那长长的衣袖,使了个眼神,“我出十两。”
“小兄弟不要捣乱,这幅字只卖一百两。”小贩绷着脸,也不退步。
谢云霂淡淡笑着,宠溺地瞧着自家小姑娘气焰霎时因为他的到来涨了一丈,不由得眸里面上心上,都染春意。
静翕就是仗着谢云霂来了而腰板更直,不用硬摆出一副冷傲模样,而是自然借势生势,“我就是出十两。”
小贩的眸子终于一转,好似石刻的脸终于活泛起来,“好。”语毕,把字卷了起来。
静翕递过去一个银锭,拿起字,喜滋滋向谢云霂邀功,摆了摆手上的卷轴,“走罢。”
大手牵着小个子的袖子,到了茶楼。
晶莹的珠子缀帘栊,远看似雨滴纷纷,后面一层阮烟罗的水色幻纱如云如雾,空气中透过帘子传出的香气幽微清冷,好似雨后凝露的花香,清新自然。
欢乐场中竟有这样的地方。
一幅卷轴进去,一个腰肢纤柔的少女缓缓而出,“请进。”
女子蒙着面纱,一双眸子勾魂摄魄,声音更是犹如麝香,诱人心神,“将军,不如开门见山,谈谈条件。”
“你主子自己不来见我,岂非太无诚意?”公子温润,声音清雅。
“曹姑娘在我们手里,自然我们有权决定如何谈条件。”女子斜靠在侧,身姿玲珑,不动已是一幅绝美的图画,情意流转。
“你们想以一个姑娘要挟我们,想换你们军队的性命,岂不可笑。”镇定自若的腔调,目光坦然落在女子的面上,并无一丝春意。
“拼个你死我活也无妨,我们的队伍是个个精英,杀伤力绝对比那种空以人数见长的军队高得多。”女子笑,不见面容,只见眸子,柔情却依旧如藤蔓爬出,开满芬芳,媚人心魄,绮思横生,“只不过,你也不会做那么傻的选择,毕竟若世人知道曹姑娘以己身换八百将士的性命,却被抛弃,可是给勾月军抹黑了。”
“我不喜欢没诚意的谈判。”谢云霂面上依旧淡然,与闲谈诗话无差,“你笃定我不敢拿勾月军的名声做赌注,然,凡是交易都是平衡的,你越笃定你拿捏的价码大,说明这个被围困的军队对你们越重要。没必要在这儿说些无谓的话。”
钉子碰钉子,咔咔响。
静翕呆在军营里,面对着目含忧色的曹将军,面上还算镇静的军师,以及按耐不住,随时可能跳起来的大头。
指尖对指尖,静翕垂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从前觉得谢云霂那般睿智英勇,高不可攀,没来由地觉得那样闪耀的人不会出任何差错,如今更加确信他的本事后,反倒开始担心了,她不知道担心由何而生,就是在每次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莫名有些心疼。她以往处理伤口的时候,都是当作一件事在认真做,而面对谢云霂,不禁就生了情绪。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小兵窜进来,“白将军和曹姑娘都回来了。”
众人先后出帐,显出了压抑心底的焦虑,静翕在最后面,磨磨蹭蹭,她听到白将军回来了,就安心了,见得早或晚,都无妨。
而“白将军”却是很想早一刻见到小家伙的,眼神远远一瞄,却见一个小尾巴,慢悠悠跟在后面,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挡得挺严实。
白将军与曹玉翎距离有三尺远,远远望着却依旧和谐美好,女子如仙子步云端,男子若神仙凌流烟,当真如一对璧人。
静翕虽然不在意见到的早晚,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只一眼,就不由得赞叹上天对两人的眷顾,遥遥一眼,真的是很契合,如神仙眷侣,如此想着,步子也越发慢了些。
“乌龟。”谢云霂低喃,这个似兔子的家伙方方面面都像兔子,偏生该快的时候,学乌龟。
不止静翕那么想,在场的几位糙汉子也是这么想的,惊艳得几乎忘了说话。
曹将军见惯了自家妹妹的模样,倒是不在意,见此光景,是当真希望可以撮合一对姻缘的,只是不知道高不高攀得起,开口,“多谢白将军出手搭救,曹某感激不已。”话不多,也不华丽,但是十足有诚意。他们发现屋子里突然出现的信,是交代暗号,改去新的地点见面后,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线索,急得团团转,见到静翕回来报信才稍稍宽心。
“不必谢我,谢她。”她做缩头乌龟,他不让。
顺着修长的手指,大家瞧见呆立在众人身后缩着脑袋的静翕,一副想退也不能,想躲也不能的模样,面上有些赧然。
谢云霂大踏步穿过人群,走到静翕身边,“是她发现端倪,想自己去试探,被我拦下的。”转身面对着静翕,拦去背后各种好奇惊讶的目光,只叫静翕满眼是他,低声温柔道,“在哪儿玩花了脸,真是不听话。”从怀里拿出手帕,倒了些小瓷瓶里的东西沾湿,去擦拭静翕的面。
静翕往后躲,被大手捉住,众人也是被这温柔的声音惊住了,怔立在那儿。
白衣如云轻悠悠飘走,立在那儿的黑小子,却刹那绽放。
明眸善睐,如春水荡,一点泪痣平添娇俏,光流离,肤如凝脂,唇红齿白,若春花开,不见花枝却如闻花香阵阵,人自醉。
若论容貌,曹玉翎是更精致的,然静翕的变化叫人反倒更惊艳,且有种天然去雕饰之感,没有胭脂,不加装饰,依旧出尘。
静翕被擦去伪装,有些无措,就连过去面对各宫娘娘的责罚也不曾如此,好似乌龟的小壳被褪去,不由得垂头,脑子忽地被迫运转,声音清和,“曹将军,之前事出突然,请恕白沐未曾坦言。”抱拳行礼,秀气的手纤细若无骨。
曹将军一下子想起被这双小手触碰的感觉,霎时也有些不自然,呆愣了一瞬,“未曾想到小军医竟是女子,真是有惊人之才。”
“现在该改口叫白姑娘了。”军师笑,拍了拍明显僵硬了身子的将军,“之前是我错看了,倒是该向姑娘道个歉。”
紧跟着几位回来的胡子,却没太大的反映,只是淡淡扯出一点点不仔细观察都难以察觉的笑,立在一侧。
大头猛地回味过来,吱儿哇乱叫起来,“怪不得觉得小军医个子小,弱得跟只小鸡一样。”被胡子一掌拍没了声。
曹玉翎站在众人边,凝视着紧靠在一起的谢云霂和静翕,却莫名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兄妹,那种空气中溢出的满满的柔情,好似可以使枯木生花,一双绝美的眸子里,落了沉影。
将军府,深院有柔灯一盏。
静翕刚沐浴过后,上好了药,紧紧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连脖子都被包住,空气中氤氲着浓重的药香。
进门的谢云霂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直乐,走过去揪揪她的鼻子,被她灵巧躲开,却没掌握好平衡,跌得一头扎下去,半天没立起来,越发逗得他笑得没了往日儒雅的风度。
好不容易挣扎起来的静翕瞪眼,“公子做什么拆穿我的身份,这样子以后去军里就不方便了。”
“你还想上战场杀敌不成?”谢云霂笑,伸手理了理她濡湿的长发,在指尖转来转去。
静翕卧倒,把被子从身上剥开,盖上头,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我跑了一天好困,公子也快去休息吧。”声音从缝隙里传出来,有些瓮声瓮气的。
这丫头知道闹脾气了,眸底有笑意。大手都未使力气,就把被子拽下来,额前碎发被被子弄乱,有些毛茸茸的,两只小手死死抓住被角,一双眸子紧闭,被水浸泡过的皮肤温软,薄唇红润,凝着水光。
一瞬间,他的呼吸忽地滞住,心跳蓦地加速,眸里乌黑又沉了一度,手撑在静翕头两侧,低头仔细瞧着那软软的小脸。
静翕感觉有带着浅淡香气的呼吸扑面,倏然睁眼,瞧见一张放大的俊颜,心底的湖又似挤进一群活蹦乱跳的鱼,扑腾扑腾,翻溅出一湖水花。面上浮红晕,倏地,人就往下钻,竟挤出一个缝,人又跑到被里,再也不出来了。
眼瞧着被里鼓起一个球,眸底幽深又染了笑意,“好好睡一觉罢,兴许梦里也能见到我呢。”拍拍那个球,“出来罢,里面憋着闷,我走了。”
静翕不理,装死,许久才缓缓蹭出来,脑袋往枕头上一枕,闭着眼睛,却久久才入眠。
房顶上青洄探头问青泠,“公子总是和林姑娘,这么……腻歪?”想了半天,憋出一个词。
青泠瞥了青洄一眼,“你嫉妒?”
“说什么呢?”青洄用胳膊肘杵了杵青泠,“你说,咱是不是马上就能喝上喜酒了喂,会不会有赏钱?”
“就知道赏钱。”青泠迅速躲开,“你等着吧,我看,就目前的情形来讲,林姑娘并没这个想法。”
“哎?”青洄要是在地面就要跳脚了,此刻在房顶上不能乱动,“那说明你工作不到位,得帮帮咱公子哇。”
“公子出来了,你赶紧走罢。”青泠一蹲身,飞下屋檐,与谢云霂错身入屋,守卫静翕。
“姑娘,你这肩上的伤,好好包扎包扎吧。”小环拿着帕子和药膏。
凝着雾气中铜镜映出的肩膀被一道狰狞血痕撕破,极致的眉眼中并无痛色,“我去写封信,你帮我寄给家里。”
“喏。”小环轻手轻脚地探手给曹玉翎上了药。
这世间的事,不能等天定,要自己争,作为曹家的女儿,她永远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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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造有木有人喜欢霍尊的歌,最近各种循环,超好听~
希望你有一个好梦~
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