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伸胳膊伸伸腿，舒展完筋骨，又在房里沐浴后，上好了药，坐在梳妆镜前，打算整理一下前几日一直灰头土脸的自己。
镜中映出一道影，吓得静翕嗖地站起来，抓起案上的剪子快速转身，瞧清楚是谁，长吁一口气，声音也灵动起来，“青泠。”眸里沉金，“青漪呢，她怎么样？”
“奴婢过来的时候她还没回去，不过以她的武功来说，应该无事。”青泠依旧穿着丫鬟服制，身形如燕。
打量了一番青泠，“你几时来的，好像瘦了，一会儿用膳多吃些。”
“奴婢昨日午间到的，昨晚公子走了就潜进来了。”嘴角抿了一丝生硬的笑，因她平素不喜欢笑的缘故，笑起来总是别扭，但是见到静翕，不知为何，颇为开心，“对了姑娘，这封信是给你的。”
一眼就知道是什么，静翕安稳打开，也不避讳青泠，信纸上正是那些奇怪的数字，她凝眸瞧着，是薛家，是薛家人以信密告苏家谋反。
杏眸圆睁，几乎眦裂，瞳里如落深渊，“公子有没有着人去探密道？”
“于洛差人去了。”青泠郑重回答。
接连几日，谢云霂晚上回来，陪静翕说些故事，临睡前又走。静翕呢，白日真的是乖乖养伤，偶尔央青泠教她些防身的本事，其余时间都在纸上勾勾画画。
若要身上伤大好，少说也得月余，那时候说不定仗都打完了。静翕休息了整七日，换一身精练短打，就出城入战场了。当然，并没知会什么曹姑娘，因为谢云霂特意凿了一道门，方便她出入。虽然那个曹姑娘总是很热心的派丫鬟来问她情况，她以礼相待，却不愿多说话，仍旧生疏。
谢云霂不在郑州城，先前的白甲将军是曹苏岑，原本是一个兵权不多的副将。谢云霂以虎符拨给他大量兵力，把主将位置给他，驻守在郑州城。而原来能力不足的主将权力被削减，说是随谢云霂前往洛阴了。
然，这几日，郑州大军分毫未动，只因对方突然攻势减弱，不战也不走。
静翕仔细观摩着地图，心里骂着自己太过大意，怎能不好好研究一下南月泠的话呢？他笃定她逃不掉，告诉她的就一定是真话么？真真假假互相纠缠，最难分辨。
南月泠没道理暴露身份，但是他却暴露了。南月泠在郑州兵权不足以控制全局，却想在这个时候找到银子。南月泠毫不犹豫就告诉她他的根据地在洛阴，可洛阴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合理的谋反地区。
不是漏洞太多，是想错了。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会有商道开放？”青泠凑在静翕耳边低语，两个人正坐在颠簸的车上跟货物挤在一起。
“赚钱没有时候之分。”商人多重利轻义，战争时候虽然危险，若敢放手做一笔生意，是暴利的。只要有利字当前不要大义的人在，就会有秘密的商道存在，自然，也就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小兄弟，我们就在前面交货，今儿会歇在这儿附近。”帘子起，一个尖下巴的男子低声道。
一锭金子递出，手指纤细修长，雪白如玉。
“我们后晚亥时三刻就往回赶了，过时不候。”男子瞧着两道背影说道。
手举起，示意已经听见，人，步子不停地走远了。
镇上大大小小的铺子还是很热闹，青泠跟着静翕已经来回绕了三圈，没进一家店的门。
最后，静翕跟一个喝油茶的铺子借了纸笔，写了几个字，给了店家些钱，出门毫不犹豫往赌坊走。
里面热闹非凡，丝毫不似有战事的样子。
静翕啪地拍在案上一锭元宝，一身胡汉混杂的衣服有点显眼，没顾忌周围人的目光，跟着大家一起拿胡人的话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青泠抱臂倚在一边，盯着兴高采烈地挥着臂的静翕，不似静翕的小身板，她人高马大，穿上胡人的衣服，很合身，活脱脱一个骁勇善战的少年郎。
静翕运气奇好，输了第一轮之后一直在赢，赚得盆满钵满的，兜着一堆金银回来了，拉着青泠就出了门。
“没尾巴了？”静翕歪着头问。
“没了。”她现在深刻理解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意思了。从初见静翕，她警惕而柔柔弱弱的模样，仿似一个不知世间疾苦黑暗的名门闺秀，到如今发现，她精谨仔细，全然可以掌控全局般冷静自持，公子说得对，在这个小姑娘身边呆得越久会越发觉得她光彩照人。
“我就在商队落脚的小店呆着，你发现什么过来找我就好。”她不能帮忙，就不当累赘。
素手托茶盏，轻嗅无香，未饮一口，眸子半眯，“请进。”
“小兄弟，打扰了。”一双狐狸眼，一个尖下巴，怎么看，都不似好人。
“有事？”虽然他一路护送她这一车，也算给她行了方便，但是交易是交易，此外无交情。
“发现小兄弟回来了，送点吃的给你。”声音也有种难以形容的狡猾感。未等静翕拒绝，就放在桌子上一个包裹，转身出了门。
静翕待他合上门，走过去上了栓，回身从怀里掏出匕首，拨弄着那个袋子，确定没有什么机关，伸手打开，里面还有纸包裹着，再打开，是几个团子，一些肉干。
吸引她目光的不是团子，不是肉干，是包着吃食的纸。
马的鬃毛发亮，水从背上滚落，湿哒哒的毛往下滴着晶莹的水珠，马似乎很享受，低头咬了一嘴的草料，悠哉悠哉地嚼着，任凭自己的毛被刷子梳理着。
“谢谢你的团子。”少年裹在胡服里，不似别人那般紧身干练，反倒有些不合身，显得衣服宽大。
鼻子里闷哼一声，尖下巴明显并不是个爱搭讪的人，“不必。”都写了不许多问，这家伙怎么还来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木桃。”少年轻勾一抹笑，眼里狡黠犹盛。
“人都是投我以桃，报之琼瑶，小兄弟倒是与众不同。”狡猾啊狡猾。
掌心多了一把刷子，她站在马这边刷马毛，“公子没打算深交，我这样不正合心意？”以琼瑶报木桃，是以诚相交，也可以情相交。既不打算相交，最好是投桃报李，谁也不亏欠谁。
本是瞧出两个人是姑娘家，想着这时候她们扮成男子还要到胡人的地界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出门不容易，打算帮一把，如今倒是有些趣味了。眉梢一挑，本就狡诈的面容更加奸猾诡谲，“不知木桃为何？”
小手一挥，一袋子碎银入了大手。
灯火起，繁盛耀眼，不似江南温婉，有胡人的粗犷意。灯不秀气，光不柔和，一切都以明亮干脆为主，明晃晃如白昼。
这处楼台却是精致，有江南的感觉，雕花的镂空窗，月牙门，转角摆放的三两点绿意，回廊处的四五抹细纱，步步是景，处处有心。
“到了。”带路的小厮转身，不见那个瘦弱的公子，一时慌了，脚下抹油，往回猛跑，转了好几个弯儿，瞧见那位主儿，正小家子气地挪着小步，目光打量着四周。“爷儿，房间在前面。”
抬眸，一双杏眸却黑如沉夜，那一瞬间犹如万丈深渊，寒如冰的目光落在身上不禁打个寒颤，转瞬，却如春日晴好，明媚清雅，似乎刚刚一切都是错觉。
小厮不敢再抱怨，即使那位慢悠悠也不敢再催半句。
静翕却是干脆不走了，立定，抬手将一封信递给小厮，“交给那人。”
“爷不是要去见陈爷么？”瞄了一眼静翕，闭嘴不问，转身嗖嗖嗖跑了。
黑斗篷，青色长袍，兜兜转转了三刻钟，回到了原点。
帘内一盘棋，一个人。
瞥了眼棋盘，入座，“不想心思如此玲珑的，竟是个少年，后生可畏啊。”不提她不信任他，逼着他绕了半个城的事，只陈所感。
“晚辈苏静翕。”回身一拜。
“你……”眸子睁圆，仔细打量了一下，不敢相信，“你是？”
“家父与先生，是旧友。”眸子清亮，声音低沉。
长叹一声，迅速被楼下的胡琴声声吞没，“你竟这般大了。”神色里有回忆，眸里有感恩。
静翕再拜，“静翕费尽千辛万苦，入虎狼之地，先生该明白是为什么罢。”
伸手扶起静翕，“你是想报己仇，还是想走父愿？”
“这矛盾么？”楼下胡姬吟唱着家乡小调，与铮铮的琴音相和，竟有种奇异融合之美。
“那个时候，这边的势力也有碰撞，不然，那么绝好的机会一举攻入边关，不会放弃。”沉稳有力的声音，凝着棋盘，“如今，却是大不相同，狼王五子甚是骁勇善战，智勇双全，内乱，则外攻必至。”而她的敌人之势力，想铲除，若无全然把握，必内乱。但若想以报仇为先，大可以借胡人之力，不过最后收的回多少土地，就未必了。
“南月泠不是已经动手了么？”她盯着眼前的棋子，黑白分明。“内乱已不可避免了。”手指一动，棋子乱，“先生如此说，是真的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觉得，不过一个无权无势无兵力无财力的孤女，年纪也不大，可以随意牵着鼻子走？抑或是，觉得这么多年潜心经营的势力，不值得放弃？”
“自在这儿不远的屋子里，接到你明明人已在楼里却要小厮递过来的那封信起，我就不把你当做一个无权无势无兵力无财力的孤女了。”手动，棋子归位，“你漏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南月泠，不能左右大局。”
“我想报仇，但不想违心。”凝着再度归位的棋盘，“我不懂棋，每颗棋子怎样摆，对于我来说，并无意义，若想破局，只能打乱。”
怀里拿出一颗玉球，递给静翕，“这世上，知音难觅，令尊托孤，我去晚一步，始终抱憾。看到你如今模样，终于放心。”笑容亲切，“你是个女儿家，莫要太过强迫自己，尽能尽之力便好。”
静翕起身再拜，“先生若知真相，还请告知静翕。”态度恭谨有礼。
“我查了这么久，这边的势力与大王子有关，那边，似乎与曾家脱不了干系。”被迫离开故土，他的信息的确不算多，但不代表没作为。
静翕收好玉球，最后一拜，“多谢先生。”放在案上一封信，“请先生切要保护好自己，静翕若大仇得报，愿以余生侍奉先生如亲父。”
帘动人走，楼下已经换了曲子，热情奔放了起来。
信封里是一张写着边防布兵情况的信，字迹不是静翕的，落款是白潇。
夜寒凉，肃杀之气陡增。
刀光过，被金属碰撞声阻断，两只剑两个方向，清脆如一声。
旋即木棒敲击声起，“走水了，走水了。”一声高过一声。
火光比声音晚了一步蹿起来，跃动，明亮，迅速连成一片。
人影攒动，火光渐歇。
待一切复归平静，各自又都回了自己的屋子。
静翕没睡，团成一个球坐在椅子上，等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大摇大摆。“小兄弟一声走水了，虽然巧，却是吓了我一跳。下次想玩花招，可得提前知会一声，我不是猫。”没九条命。
“我不及时喊，出来的店小二可就亲眼目睹你杀人了，这个时候闹出动静，”以手轻轻拍着桌案，“你想寻死，我却惜命。”
知她所言所做无错，也不犟嘴，大咧咧走过来，“我暴露了，你没有，但是你回去，要靠我，所以……”
想坐地起价，还是想拉她入浑水？
“你得知道，人不能鼠目寸光，回去之后，可还是能算账的。”青泠唱白脸，她看出那个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家伙，也不愿张扬。
“我这人最不喜欢威胁……”
话说一半被打断，“你家主人不蠢，闹一次可能不知道你身份，闹两次就未必了。”莞尔一笑，纤长眉睫轻颤，“不是威胁，是劝告。”
狐狸笑，“那，再换个木桃？”
“今夜那人是想杀我，是你的祸端，我已替你挡了一劫，该你给我木桃了。”清醒冷静。
“那我可得给小兄弟备一份厚礼了。”男子轻笑，透着狡猾阴森的味道。
人，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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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的最后一天啦~希望新的一年每天都欢喜~笔芯~
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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