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疾驰。
静翕小的时候是会骑马的，哥哥特意去挑了小马驹，训练得温顺了拿给她骑。然，自冤案被救，她再没机会碰过马，知道遇见谢云霂，前些日子拿白潇的马练了练，如今总算急着赶路也不那么难受了。
谢云霂知静翕不算适应骑马飞奔，给她特意拿绒做了两块垫子，放在马鞍上，骑的时候就不至于那么磨大腿，也可以缓冲，免得屁股开花。
一直骑到入夜，两人歇在客栈，窗外很静很黑，偶尔瞧见几只眨眼的星星。
“其实，若是对方想谋反，总得需要合适的理由，需要民心，需要兵力。”静翕一边揉着大腿，一边翻找着药膏，伤在后背，想上药真是十足困难，“我想不通，皇帝文治武功都很好，他要打着什么旗号谋反？至于兵力，若八年前的冤案是他们一手造就，是怕简、苏两家太强他斗不过么？若非如此，两家一倒，江南作乱，整个国家就面临倾颓之势，他们手中无强将，对外先败了，又何来称帝呢？”
“我帮你上药。”谢云霂睨着静翕搅拌着药膏，“我来边关，不仅仅是为了战事，还是因为想明白他们的动机。”接着便是一脸，你的伤得上药，你说不分男患女患的，可不能反悔。
静翕扭着往后靠了靠，瞧着谢云霂熟练地拿起纱布和木棍，正准备给她上药，吐了吐舌头，背过身，宽了外衣。
香肩凝脂，温润柔滑，可谢云霂没注意这些，只瞧着那敷着黑漆漆药的伤口，根本不是小丫头嘴上说的那么轻。
清风穿缝入，玉肌生寒，静翕抖了一下，谢云霂赶紧清理旧药，换了新的，又小心翼翼盖了纱布，“好了。”
一听好了，静翕一改缓慢的动作，唰唰唰就穿好衣服，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好似这样就会立刻暖和。
谢云霂收拾好东西，然后探手，把被包成粽子的静翕抱住，不知怎的，静翕真的就感觉好似有暖流汩汩流入，连躲开也忘了。她体寒，总是冷手冷脚的，所以尤其怕冷，感到暖意就似鱼入水，鹰入空，满心欢喜。
两人一路出奇地顺畅无阻，到了边关，未闻刀戟铮鸣，却已感扑面风萧萧，如刀割，如箭洒。
“这边走。”谢云霂一扯缰绳，唤住要往官道走去大营的静翕。
静翕眯起了眼睛，被风沙吹得睁不大，瞧着谢云霂扯马上了一条小路，也不问为什么，打马跟上。
走着走着，就走入野草丛生的地区，放眼望去，远处山峰也极具边关的风情，岩石如剑，直刺苍穹，片片锋利，像极了战场上舞刀戟成风的铮铮铁骨，全然不同于江南的青山隐隐，蜿蜒婀娜。
“爬山？”静翕打量着这座山，“公子不去营地？”
“不去。”他伸出手，拽着静翕，“累了就跟我说。”
从山顶俯视，烟雾绕，山青翠，若不是知道边关战事，定要觉得风景壮阔。
“你瞧。”手指处，现点点黑影，成群结队。
静翕几乎匍匐在地了，好像这样就能多看清一分一般，被谢云霂拎了起来，“地上凉。”
“这个时候这么大一群人，是要做什么？”静翕被拽起来，但是仍跪坐在地，“那边是乡镇，他们是村民？”边关起战火的时候，不是应该乖乖呆在村子里么？何况此地离胡人地界很近，这么大摇大摆出来晃，多危险。
凤眸半眯，更显狭长，上唇微微翘起，整个嘴显出一种与谢云霂清雅气质不符的魅惑弧度，“他们不是村民。”
夜色如墨，阴沉无光，连星光都不见，乌云成团，好似随时可以压下来，逼仄而阴寒。
忽而马蹄声踏破沉寂，哒哒声如踏在鼓上，轰鸣不绝。
厮杀声起，刀剑无光，却沉了夜色同幽深的血色。
被血染透的尸体摞了一地，兵器交接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一个身着白甲的少年，在夜色之中那般鲜明，身上的清冷之气却与夜色浑然一体，手起刀落，鲜血绽开，即使无数兵器挥来，也应对自如，迅速，准确，刀刀毙命。
眼看形势大好，局面呈现了一边倒的局势，不知从何处却钻出密密麻麻的人，个个手持银刀，训练有素。
乡镇内的人也丝毫不乱，似乎早有预料，很有默契的四散开来，准备对战。
混战中对面又来一个红甲将军，红袍一挥，便如旌旗起，鼓声擂，风姿无双，一双眸如星，满是光华，手一拨，戟一勾，霎时几人命殒。
两个最出色的少年在正中交战，四周人混战一团。
一个人影如鬼魅穿梭其间，犹如灵蛇游走，影至处，人纷倒。还没有人瞧得清他如何用兵器，就已纷纷成为亡魂。
眼看人影要到中间，几支暗箭嗖嗖嗖射来，他轻巧一躲，却被另一人掌中长剑刺来，速度极快，剑尖呈现双股，如蛇吐信，腥气逼人。
嗖——三支箭齐发，直奔剑的主人。
那人一躲，剑势便慢上三分，人影动，凤眸狭长，遥望一眼，瞧一眼射箭之人的身影，眉头一皱，转手解决持剑之人的性命。
可对方来势汹涌，似乎早有预谋，如信子般的剑铺天盖地而来，四周弟兄中招无数。
嗖嗖嗖——箭如雨，却更疾，支支直中要害。
那源头在崖壁，一人持剑，轻飘飘腾起，直奔那张夺人性命的弓，没有光，剑幽深，更难辨方位，只剑锋一扫，已是杀意腾腾。
临近却是一愣，持弓之人身材娇小，全然不似一个神箭手，剑却不慢，照旧劈下。持弓之人却是身形一动，簌地落到地面，迅速而干脆，刚落地，人就滚作一团，融入刀剑之中。
匕首刺入穴位，刹那一切复苏，是了，那夜，她就是这般干脆地刺入黑衣人的胸口的。那夜，她只是伤了对方，今夜，却是要真的杀人了。
在空地上一对一，她无胜算，但是混入人群，就难寻了。她个子小，身形灵活，或可穿过去，躲进矮房。
几把长刀齐落，静翕手上匕首一划，几人霎时不能支撑，尚有知觉，却倒地，另几把刀却避无可避，蹲身又成一团，想从下面攻击，却看银白丝线闪了一下，几人倒地。
“你怎么来了？”她这兔子胆，居然不要命，敢跑到战场滚球玩。
“我只是发现不对，”同谢云霂背靠背，上下乱舞，刺中了一个压过来的敌人，“本不想当累赘的，”她也不想上战场送命，只在小时候随哥哥练过功夫，本只是喜欢射箭，然，举家命丧，她又被派往边关服苦役，是以，在养父母家里，白日苦读医书，晚上偷偷用一点点时间习武。但是没有人教，她不会什么剑法轻功，对上那种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束手无策，独擅射箭，和灵活一点的近身攻击。她力气不大，弓箭是自制的，近身也靠击中对方穴位，只是想危急时刻保命，至少万一遇见苦役中那类恶棍可以不受欺负。她胆子小，不想死，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送命。“但是你本来就有伤，我在崖壁瞧见你差点中刀，嘶——”胳膊上中了一刀，血很快涌出，还好不算很深。
谢云霂一身是伤，尚未好全，在战斗中动作慢了几分可以理解，却也容易因此加重伤情，甚至丢掉性命。是以，她不能毫不作为，要尽所能尽之力。然，她对自己本事有衡量，做不到反而硬撑有时候反而成了反作用的牵绊，暴露了，就不能再逗留，成为累赘。
谢云霂似猛虎觉醒般，手上刀丝挥洒配合，有如形成一张巨网，网内人安，网外血染。静翕也不矫情，一边帮忙补上几刀，一边乖乖呆在保护圈。
长刀飞起，直奔头部，男子侧头一挡，头盔飞起，手下长戟却顺势而挥，伤了白甲少年的手臂。
只一眼，静翕一惊，手上刀又慢了半分，腰部又中了一刀，却闷忍着没哼声，以免谢云霂分心，往后靠紧了那结实的背，左手在那个挺括的背上划来划去，“一会儿有空我就逃出去，以免妨碍你。”她只擅长射箭，这种大规模高强度的打斗，实在应付不来。
“往北面跑。”他来这儿的路上看见消息，拿地图看了许久，料定堤坝的事儿在这儿会重演，写信命人先来送了。然寻找密道之人毕竟不熟悉对方的套路，用了些时间，本来战事吃紧，这边并没有足够的人手。在寻找到密道后就有人去送信了，天明之后，应该援兵就到了。北面道路开阔，有人很快就能发现，静翕会射箭，不能去丛林，反应不及也太容易有危险。
静翕虽然读不懂谢云霂的长远谋划，但是对于他的想法和心思，很是了解，默契地借他掩护出的一处空子，滚出，小短腿跑得飞快，转眼没了身影。
脚下乱草纵横，她想出谢云霂的用意才特意跑来躲在崖石遮掩处暗观，以为士兵作战都是日夜训练体力耐力，照理不会有人飞檐走壁，即使射箭，也不方便射往她的藏身处，她应该安全，才出手帮忙的。谁想，竟有人想蝙蝠一般，飞得轻盈，那些持剑之人，都非军士，应该是杀手。
杀手？
为什么会是杀手？
静翕跑得气喘吁吁，这么多天也算活得金贵，出门有马车，进门有软榻，半点不曾累到，只有那夜逃命，才飞奔了几条街，加上身上有伤，体力渐渐有些不支。但是她没停步，草草整理下伤口，在路上随意留了些痕迹，转往另一条路，继续跑，跑到腿如铅重，足下也麻木至几无知觉，步子开始踉踉跄跄。
哒哒哒，马蹄声起，如箭矢刺靶心，声声踏碎希望，抛开前路，空留黑夜无边，吞噬人心。
“姑娘莫跑。”声音清亮，若非刚刚命悬一线，静翕会恍惚得以为自己在江南的某个诗社，听人吟诵诗词声声。
她立定，回身，不出所料，是那个红甲将军。
如今红甲褪去，一衣银灰，袍角绣着银丝与金丝菊花，大团锦簇，根根分明。男子眉如远山，眸如宝石，不似黑夜，反而有种浅褐色的光晕，鼻子恰如边关的悬崖绝壁，孤冷笔直，薄唇抿成线，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灰头土脑加上一身血迹的静翕，目光却坚毅，神色也泰然，“我不过一个无名士卒，将军捉我也无益。”
“苏静翕。”男子轻轻开口，声音不再清亮，而如吐气，却字字清晰。
是他，果真是他。
“怎么，被认出来了，就不敢说话了么？”男子骑在马上，身姿洒脱，狂放不羁。
“你背叛了苏家军。”目光冷凝，弱小的身子竟也有强大的气势。
“想知道真相么？”浓密的眉睫低垂，深轮廓里眸子晶莹，大手一伸，“跟我来。”
静翕瞄了眼马，“上不去。”他是有意来带她走的，她避无可避。
灰影如萤火一闪，静翕已在马上，伤口一撕扯，又染了男子一身血。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言语，轻轻环住静翕，还特意避开伤口，往山下疾驰而去。
“南月泠。”静翕感觉自己被一团冰包裹住，冷入骨髓，忽然不自觉想念那个带着浅淡茶香的温暖怀抱。
“你还记得我。”头顶传来回应，并不意外的感觉。
烟雨丝帐流云纹，乌木书架，沉香案。没有金银器，没有瓷器，清一色木质，木杯，木瓶，木盘，无一丝奢靡色，却处处金贵，满目沉稳冷寂。
“换身衣服。”男子抬手，拿着一身男子短袍，尺寸却是合适静翕的，“你是自己换药，还是需我差人帮忙？”他身边没女子，想寻个女子涂药，其实麻烦，但他觉得她会想自己涂，不过一问。
果然，“我自己来。”
声落，抬头，人已不见。
－－－－－－题外话－－－－－－
冬天最美好的东西，就是挂着糖霜撒着芝麻的冰糖葫芦，还有……。你。
祝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