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唤你进去呢。”于洛假装出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实则心里念叨好久,王爷等你好久了,怎么才来。
一进殿,静翕就跪在地上,“王爷殿下,静翕自知之前多有冒犯…”
“你若是想替你那个朋友求情……”王爷的声音如常清朗俊逸,丝毫没有情绪变化。
静翕肩一落,心底满是冷凄,是啊,她怎么会如此不识好歹,原来那个识时务明事理的静翕去哪里了呢?她怎么会觉得王爷或许会帮个忙呢,那可是后宫牵绊啊,她不过一个小女官,怎么可以痴心妄想。“奴婢走错了,还请陛下不要怪罪。”声音虽然依然如同清泉击石,却分明可以听出一种空谷回转的凄凉。
许久没有听见声响,静翕耷拉着头,要起身退下,就发觉不知不觉间,眼前又似那天,多了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白皙若瓷,温暖如春,把她拉了起来,“必然完璧归赵。”声音很暖,如雨后阳光,明媚清新,“怎的不听我说完话,就自己吓唬自己,我想说的是,你若是想替你那好友求情,完全多此一举。”
静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心里却暗暗嘀咕,明明是你一副冷然模样说着那样的话吓唬我的,哪有说这话说一半的,然后又发现自己是在找借口躲避现在涌上心头的满心暖意。就这么陷入思考怔在原地,不知不觉间,泪已滚落。直到感觉面上有温暖的触感,才蓦地清醒,发觉王爷正在轻柔地拭去自己的泪花,霎时惊得又没了半条命,蹭蹭蹭退后,福身,“奴婢失态,请王爷责罚。”
仍旧沉浸在指尖泪花的触感的王爷,心底有些不舒服,这玩笑又开大了,她的胆子是兔子的么,“罚你给我做半个月药羹。”
静翕一怔,歪着头,“王爷身子无碍,中药虽养身,补多了亦非好事,还请王爷三思。”
“那罚你给我做一个荷包。”王爷叹气,之前因为要把她救出来不受罚,提前离了席,没领到荷包,十足地有些不满意。
“奴婢手艺不精,王爷要是不嫌弃,自然可以。”静翕低头回道。
“我喜欢竹子。”王爷声音恢复清朗,似乎之前的温柔是个幻境。
“喏。”静翕最会绣竹子了,因为她也喜欢,
“王爷。”门外响起一声干脆的少年声响。
“进。”王爷应,回身坐回高位,示意要溜走的静翕立在一侧。
进门的是青麓,“江南那边回信了,说有多户农户家里有人失踪,暂没探知去向。西北边关也传信说,匈奴那边有异动,有一支鹰师逼近邻国边界。宫内,陛下刚刚下狱了一个宫女唤作浅杏,是原来紫华殿偏殿负责洒扫的宫人,王爷这次归京,打发走的。还有几个黑市之人,一口咬定于侍卫去买通人杀了前来送信的驿卒,怕是不久就会被大理寺那边发现了。”顿了顿,终究又道,“而且青墨偷偷去查了天元银号,”偷瞥了眼王爷的神色,赶紧又道,“里面赃银周转的文书上面,盖的是紫华殿侍卫特有的印信。我仔细对比了,分毫不差。”王爷说过不必查天元银号,但是他们愈查愈惊心,所以去查了天元银号,果然还是指向王爷的。
静翕听得一阵阵惊异,居然有这么多证据指向王爷。历史上,有治国安邦的明君,是自弑兄夺位而始,有征战四海的能人,却亡于亲子之手,皇帝知道这些事,即使传闻中兄弟情深,也不会毫无反应的罢。但是面前的王爷,就像听了出梨园小曲一般淡然,“知道了,宫中这些琐事不必查了,去探那些失踪之人,务必找出他们去向。还有,老规矩。”令则行,禁则止,事情变通与否,少半分尚可亡羊补牢,过半分则危矣。
“喏。”青麓干脆应了就退出门外,知道画蛇添足了,未有半分怨言。
“王爷…”静翕不知道从哪儿起话头,就试探着唤了句,她连好友都救不了,更不可能自不量力替王爷担忧了。
“静翕。”王爷换了一种很是郑重的语气,“你看,不久,或许我就需要你的药了。”
静翕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不安,“王爷,就没别的办法么?”
“你愿意帮我么?”王爷不答反问。
“静翕…没有那个本事。”静翕脑海里的哭喊哀嚎又漫了上来。原本进宫的这几年,虽然受过欺负,却也算平稳,她不求高位,不出风头,只是安分研究医药,几乎把能拿到的医书都翻了一遍,谁知,突然之间,她藏不得了,似乎无数件事涌了过来,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若我说你能帮忙呢?”王爷倒了杯茶,轻轻呷了一口。
“……必尽全力。”静翕怔了一瞬,旋即字字有力地回道,哪怕她也不确定这样是对是错。
“好,”谢云霂纤长的眉睫垂了下来,淡淡看着地面,“我会再去寻你的。你不用担心你的朋友了,先回去好好歇歇罢。”
“喏。”静翕偷偷瞥了眼王爷的神色,怯怯退后,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王爷这是……”于洛瞧着静翕消失的方向,“做什么了,把人家姑娘吓成这样?”然后踱着自以为很潇洒的步子进了门,“咳咳,王爷?”
“太后娘娘驾到。”一声悠长的嗓音直传进乱成一片的长春宫。
端坐在最高位的慧妃娘娘,不紧不慢起身,淡淡抚平坐着堆起来的衣褶,三两步走到殿门口,立在一侧。太后娘娘进门,尽皆请安,起身之后,慧妃伸手很是自然地扶着太后的手臂,“妾身处置不周,惊动了母后,实在该罚。”
新帝年纪尚且不大,太后娘娘自然也是年轻,云鬓高耸,三只凤钗垂着金光灿灿的金叶流苏,六只镶玉嵌红宝石发簪衬得人越发明丽夺人。人甫至,周身气韵就震撼所有人,薄唇微笑,却威严高贵之感扑面而来,端庄而不逼人,优雅而自生禅,连端详都觉亵渎,人人都半垂着头,霎时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
太后拍拍慧妃的手,示意她无需多言,就走上了首座,眸光在每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的丹蔻指尖,声音有些慵懒,却透着骨子里的贵气,“哀家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见过,也都瞧得清楚。有的事儿不明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不知道,亦非不公允,你们也都是些位居妃位的人,应该明白哀家的话。”微微挑了眉,嘴角微弯,“哀家说这些,是想你们说接下来的话之前,好好想清楚。”轻轻往侧一靠,“说罢,什么事闹得如此不愉快?”
良妃娘娘是万万没想到会惊动到太后娘娘,明妃是什么人啊,没有家势,只有一张狐媚的脸,作为皇家儿媳,只会讨嫌,哪值得太后出场,猜不透太后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杵在那里。
明妃却截然不同,大大方方站出来一步,一不装可怜,二不惺惺作态,声音清晰带柔,“回太后娘娘,妾身日前因为不喜欢杜鹃的花样,叫尚衣局的小宫女给我改了一身。后来良妃姐姐许是瞧见,也觉得小姑娘手艺好,就唤她绣了方手帕,如今发觉这帕子绣线里面有血迹,就发生了些口角。这等小事惊动了太后,的确是我等的不是。妾身在这儿赔罪了。”说罢,轻轻一福。
这番话是十足大度,不动声色隐去最重要的部分,而让人觉得明妃很识时务,慧妃淡淡瞥了眼明妃,什么也没说,继续站在太后身边。
良妃愣了愣,这时候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事已至此,反正都要让太后觉得自己气度小,不如一搏,遂也一福,“回太后,”她说着将身边盘子上的东西拿了起来,“妾身的确是看绣样好看唤那个丫头绣的,可是我一个妃子,无事也真没必要同一个小女官过不去不是?绣线里有血,是无意间发现的,我也没当回事,以为不过是姑娘不小心扎到了手,不经意染上的。但是太后也知道,我在中秋宴前染了寒疾,宴席都没去上,最近又犯了头痛,病症不断。听闻宴席上也出了事情,茶杯和水流都是不能控制的,却偏偏叫人中了毒,老人们说是巫术。妾身身边的嬷嬷才提醒妾身,胡人有部族,善邪术,以贴身之物染血设诅咒,才担忧了起来,着人去搜那姑娘的屋子,果然瞧见了这个东西,正是邪术所用。实在不是妾身冤枉于她,而一个小丫头,无冤无仇,实在没道理害妾身,这个中事由,太后定是心知肚明。妾身实在冤枉。”说到此,泪花已涌出眼眶。
接过白色绸子缝的好似无常的小布偶,太后瞧见了血痕画的叉,没什么表情变化,“你说的巫术,是什么?怎么以贴身之物诅咒?”
“听闻要拿贴身之物,染上自己的血,念些什么符咒。具体的妾身也不懂。”良妃脸上犹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哦,这境况是怀疑明妃为之了?”不待良妃回答,睨着明妃,“明妃怎么说?”
“回太后娘娘。”明妃依旧不慌不忙,“妾身觉得此说有污尊耳,才没提,若说那诅咒,妾身听闻是将贴身之物与别人互换,染上自己的血,念叨些什么,就可以叫已身之噩运转到接到自己贴身之物的那人身上。臣妾一直无碍,何须如此,倒是良妃姐姐刚刚说了,染了寒症,怎么瞧,也不该是妾身谋划此事。”说着,也不瞧良妃惊愕的神色,对贴身丫鬟叶晗点点头,叶晗呈上去一方帕子,明妃遂道,明眸漾波,远远一指,“这帕子里面也染了血,可是巧合?”
------题外话------
宫斗必备之诬陷与反诬陷系列,全看演技和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