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隐隐有些发白,天刚开始亮,临水阁周围基本空旷,又是高处阁楼,微弱的晨光从四面窗棂氤氲而入,仿佛罩上了一层散发着朦胧微光的薄纱,阑珊烛光越发地没有存在感。
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一整夜的寂静,仍盘腿坐着的言成安悄然睁开眼睛,眸子清凌凌如透亮的冰,丝毫不见熬了一夜的倦意。
他起身去倒了杯水,喂给叶莺,一边等来人进来。
孟老在芒五芒六的带领下上了临水阁,他年纪大了受不了颠簸,这一路上几乎是被扛着赶过来的,然而还是满脸倦意,毕竟一夜没睡。
他一进来,都不用言成安多说什么,直接便上前替叶莺诊治了起来。
“少主,沾了血的衣服可还在?”
昨晚换下之后还没来得叫人扔掉,言成安立即把衣服拿了过来。
孟老一手还在探着叶莺的脉象,一手拿起血衣凑到鼻前仔细闻了闻,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孟老的神色越来越复杂,震惊,疑惑,无奈……
言成安紧盯着他的神色,心也跟着起落,面沉如水。
孟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无奈和疼惜,然后又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言成安心里咯噔一下,呼吸陡然急促,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孟老沉声开口道:“叶姑娘大概在半个多月前就中了蛊。”
言成安神色一凝,半个多月前,秋猎的时候,难道是宇文乾趁她受伤的时候下的蛊?
“此蛊应为锁情蛊,只是叶姑娘血质特殊,不仅让这蛊变得异常强大,连作用都变了。”
“血质特殊?”言成安疑惑,锁情蛊他倒是知道。
“少主应当没忘叶姑娘的血可以自行解毒的事吧,没想到这血还能对蛊虫有如此效果,锁情蛊原本只是让子蛊者对母蛊者一世钟情,就如今的状况看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效用了。”
“那是何种效用?”
“子蛊者若是对除母蛊者以外的人动心,便会遭受噬心之痛,多次发作之后甚至会心死人亡,看来叶姑娘身上的子蛊不仅变化了,还更强了,连老夫也解不了。”
言成安听到“心死人亡”四字时,心中大震,顿时脸色苍白。
孟老看着他,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过老夫有办法暂时压制住,只是……”
“只是什么?”言成安似乎看到了些许希望,但又从孟老的神情上感受到些许不安。
“只是需要封锁叶姑娘关于少主您的记忆,并让她不再对母蛊者之外的任何人动情,包括您自己,这样方能暂时保她无恙,若要彻底解了这蛊,老夫恐怕要往南疆一趟。”
言成安听了后默然不语,也不动,只是怔然看着叶莺,眼神里满是温柔和悲怆,没有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恐怕以后再也不能这么看着她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这丫头,她喜欢他什么,便要去成为一个不会让她喜欢的言成安。
他看着她,沉吟半晌,嘴角勾起无奈又宠溺的笑意,道:“趁她没醒,孟老要怎么做,便动手吧。”
孟老又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拿出一只小巧的炉鼎和几炷造型奇特的香,“少主,您恐怕需要受点皮肉苦了。”
“她如我心头之肉一般,如今我连心头之肉都能割舍,还惧怕那一点皮肉之苦?”言成安垂着眉眼,梦呓般喃喃道。
“需得用一碗心头血把这三根香浸透。”孟老边说道边又从包袱里掏出什么。
言成安没有半点犹豫,便解了衣襟,露出皎白胸膛,接过孟老递过来的一把刻着奇异符号的匕首和一只红木碗。他将木碗搁在桌上,微俯身子,拿起匕首便对心口刺去,顿时汩汩鲜血如流涌出,滴落入红木碗中,红血白肉的鲜明对比,甚是凄艳。
一碗血满,他胸口上的伤突然便封冻住了,他若无其事地拢上衣襟,只是脸色微白,神色亦是怆然,心伤重过身伤。
孟老沉默不语地将三炷香浸在碗里,片刻后,那香竟挪动起来,宛如**,迅速吸食着碗中的鲜血,逐渐膨胀,再次僵硬,变成了比之原来三倍粗的香炷。
孟老把它们拿起,走到叶莺所在的榻边,小巧的炉鼎正被他放置在榻边的小几上,他将三炷香插入炉鼎中,点燃。
一阵红烟似有方向指引,并没有在空气中散开,而是汇聚着飘入叶莺的鼻息间,方湮没不见。
言成安看着那几炷香慢慢地矮下去,似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随之从身体里慢慢抽离,一去不回,留下一片血肉狼藉,无法复原,更不能呻吟,今后的日子对他来说皆会是隐忍的煎熬,从此刻始。
“好了。”孟老将东西一一收回包袱,“她所忘记的,包括少主身边的人,一切都将在她脑海中变成虚无模糊的幻影,但对于某些事的前因后果她却还记得,比如为何身在庐州,要往哪里去,少主心里可要有个底。南疆那人不知还在不在,又在何处,此去路途遥远,甚至可能是无果之寻。”孟老透过窗棂,望着河水悠悠不见尽头,轻声呢喃道。
言成安倒是知道,孟老在追随他之前曾经有主,只是他从不会详细提及旧事旧人,只说都莫名消失了,只剩他一个,南疆那人巫蛊异术比明面上的所谓部落长老们都厉害,是位隐于泱泱世间的高人。
“孟老这么多年来护持之恩,我简直无以为报。”言成安语气真挚地道。
“少主不必太放在心上,当年若没有少主,老夫如今也只剩一堆白骨了,”孟老朝他爽朗一笑,拎起包袱便告辞,“老夫便趁着天亮先走一步了,接下来能不能保住叶姑娘就看少主了。”
“孟老本就赶了一夜的路,不先休息一会儿吗?”
“算了吧,天亮好赶路。”孟老摆摆手。
“芒五芒六,你们跟孟老一起去,随时保护。”
“遵少主命。”
“芒一,立马去吩咐底下所有人,不准提及我跟叶姑娘的事。”
“是。”
……
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婢女送来了早膳,言成安才感到腹中空空,饿得慌。
清粥的香味或许也唤醒了叶莺饿了一夜的肚子,她鼻息微动,似要醒来,言成安敏感地觉察到,不禁心下有些慌乱,想看看她是否真的醒来了,又怕回过头去刚好碰上她的视线,他不知道她的记忆有多空缺,不知道自己要做到哪般才能一边陪在她身边一边让她喜欢不起来。
身后传来一道深重的吸气声,她似乎真的饿极了,梦还未醒便要吸取食物的香气去填肚子?
叶莺缓缓睁开眼睛,再次深深吸了口气,对于从昨天下午便混到现在的饿鬼来说,这香气实在太诱人,随即,肚子很应景地传来几声咕噜咕噜的叫声。
“好饿啊,我到底多久没吃东西了。”刚坐起来的叶莺咕哝着,心疼地揉着自己瘪瘪的小肚子。
不久不久,只是少了一顿晚膳而已。言成安默默在心里有些好笑地答道,表面上却强迫自己不要转身,不要说话,表情一定要够冷。
叶莺起身,看见一个背对着她坐着的白衣男子,坐姿僵硬,身材倒不错,一直不转头,像个冰块似的。
“喂!你坐在我房间里干嘛?”她朝他喊道,“我昨晚也梦见了一个白衣人,但没看清楚长啥样,跟你倒挺像。”
言成安身子突然微微一颤,垂首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怔然。
叶莺见他还是不说话,但她可以不理他,但肚子得先管饱,便径直下了榻,走到桌前,桌上还剩一碗粥跟一个空碗,看来另一碗是这个白衣人吃了。
她端起剩下的那碗粥,在在圆桌边坐下,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偷偷瞄那白衣人的侧脸。长得真好看,她不禁在心里赞叹。
言成安被她看得坐姿越发僵硬,表情亦如僵尸,突然便站起身来,冷冷道:“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懒散怠惰,习武荒废,你是当没有我这个师父了吗?”
叶莺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斥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粥碗摔落,好在她眼疾手快截住了。
“你……是我师父?”她呆然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怎么,一觉醒来连师父都不认识了?”言成安转过头来,今天第一次正面与她对视,眼神冰冷至极,表情依旧僵硬,看着颇为严肃,但好像有些过了头,“为师是怎么收了你这样的蠢徒的?”
叶莺被他的表情吓得说不出话,这男人原本长得也是美绝人寰,偏偏是个面瘫,还是个……恶毒师父!
言成安却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半刻钟吃完,然后到院子里跟你师兄们挨个打一遍。”
叶莺愕然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恶毒师父?
不过她似乎确实练过功法,但在记忆里又找不到教自己的人是谁,还有很多事情都很模糊,不会是……失忆了?!
尼玛!老天爷怎么那么爱给她泼狗血,先是穿越,然后失忆,接下来是不是要被恶毒师父口中的师兄们轮番虐爆?
简直不敢想啊,半刻钟快到了,先赶紧把粥喝完再说,恶毒师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路过谁都带着一阵能冻死人的寒气……
言成安走出临水阁,后面没有动静,那丫头没跟出来,他稍稍松了口气。
他对着空中做了个手势,芒部手下们剩下的都出现在跟前,知道叶莺是因为半个月前中蛊才会这样之后,他已经迅速把去盛衣坊调查的人撤回,眼前,除了芒五芒六,其他随他同行的都在。
他依旧冷着脸,似乎在端详着跟前这群人的……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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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玛!典型的虐不过三章(肥蒲式黑脸笑)
萌萌哒的恶毒师父上线,亲们只管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