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幽室内,桌角一炉香,袅袅香云散。
宇文乾手执一卷公文,双目似落于其上,又似无处聚焦,公文久久不曾翻过一页。
脑海中有什么漂浮而过,时而是破庙前一语道破玄机的冷静而稚嫩的声音,时而是太极殿上跌宕起伏一曲大浪淘沙,时而是那绝望面庞上令人心疼的两行浊泪,时而还有,别人怀里娇俏明艳的笑容……
忽然,谁的话仿佛魔怔了一般闯进他的思绪中。
“母妃也很看好叶家小姐,她若不中意你也不用担心,母妃有的是办法让她离不开你。”
他放下手里的公文,沉沉地靠上椅背,仿佛有什么正压着他。
怀里的东西有些硌人,他干脆取了出来,是一个暗红色的小瓶子,他把它捏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又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把它放回去。
从小听惯了母妃的话,表面上他似乎已经成了第二个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薛贵妃,甚至天纵奇才,智谋更胜一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冷酷,是麻木,那也不是智谋,是阴谋。
直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从表皮裹到心里的面具从里面开始出现裂缝,无从救补。
又或许那道裂缝是他唯一可以透光的救赎。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周飞虽然惊讶于自己心目中神一样的言世子会看某种书,但对于他还会做饭显然感兴趣得很,就把乖乖扔在叶莺房里,到小厨房观摩去了。
为了让叶莺方便翻书,言成安特意在塌边放了一个高度合适的小几,手不用做太大动作便能翻过一页书,到双眼的距离也刚好。
此时叶莺又开始看那些话本子,乖乖则不安分地踱来踱去,很快便踱到外边去了。
屋顶上。
芒部甲:“嘿!你看,那是不是太子殿下,他好像要往这来,要不要去禀告主子?”
芒部乙:“管这些干嘛?他来了也只能被打击,打击多了就好了。”
芒部甲:“嗯,有道理。”
宇文乾出了门后,就不知不觉走到了桃花居,他也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叶莺听闻脚步声轻轻,抬起头来,宇文乾已经站在跟前。
“伤好些了吗?”
叶莺惊讶,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好点了。”
他垂头看见小几上摊开的话本子,顿时皱了皱眉,神情似有点错愕,又有点局促。
叶莺有些奇异地看着他的表情,她感觉宇文乾好像变了很多,以前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意味不明的笑和时而骇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脸上渐渐消失,换上了些……真本色。
“太子殿下,这桃花居以前可是住过女子?”
“以前我一个远方的姨母住过这,这些书应该就是她留下的。”
叶莺没想到他直接解释这些书的来由,倒是尴尬地笑了两声。
“丫头,饿了没?”言成安还没进门就朗声问道。
叶莺闻见饭菜的香味,连忙欢快道:“快饿死了!”
“这就来了。”言成安端着一碗饭进来,这厮总算让婢女跟着进来了,小婢女拿着一个木托盘,上面几个小碟子,都是精致又清淡的小菜。
叶莺看看自己仍然被裹成猪蹄的手,不仅有被匕首磨破的,还有狼咬的,好歹保住了手指骨,但距离自己动手吃饭的日子还是遥远得很。
不过,看言成安那样子,巴不得一直这么喂她,特别是在宇文乾面前。
“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也留下来吃饭吧。”
“哦?”宇文乾挑眉,“言世子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言成安贱兮兮地对他灿然一笑,“因为高兴。”
叶莺看着他得意洋洋地表情,实在是很无语。
宇文乾面无表情地拂袖而去,不过并没有离开,而是当真在圆桌旁坐下,跟周飞一起吃起饭来。
既然他故意刺激他,那他就更要吃他一顿了。
“言成安,你……能不能把屏风拉好啊?”
“怎么了?”某人假装不懂,“这不是挺好的吗?”
叶莺:“……”
外面的两人则在拼命地把桌上的好菜都扫荡而光,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因为觉得这菜实在太好吃了,但太子殿下吃得暗暗透出一股狠劲,好像在发泄……
言成安端着空碗出来时毫不意外地看见满桌空荡,只剩下狼藉一片的碗筷菜盘,一大一小两个人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打嗝,小老虎嘴边挂着肉丝。
“难得见太子殿下这么随性。”
宇文乾仿若没听到般,对着对面的周飞道:“周小公子,本太子待会儿便出去了,顺便带上你。”
周飞原本神情餍足,一听这话立马看向满桌空盘子,大有还想趁机吃一顿怎么就什么都不剩了的感觉。
“能不能让我在这吃了晚饭再走?”
“不行!今晚没你的份。”回答他的却是言成安。
“言世子,以后在淮京我能不能去你那蹭饭啊?”吃货仍锲而不舍。
“我平时不亲自动手的。”言成安无辜地眨眨眼。
“啊啊啊就让我今晚再吃一顿吧!”
然而他的狂叫声越来越远,原来是太子殿下命人直接把他夹走了……
“我的乖乖!”
“砰!”
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砸进他怀里。
午后的行宫里,大家都在收拾着细软,准备回淮京,秋猎正式结束了。
大队的人马跟在一马当先的皇上后面,好些辆马车坠在后面,跟来时无甚差别的队列。
骑在叶相旁边的沈老太傅看了看四周,不再见那个跟在周围的粉面小女娃,好奇地问道:“你家小女呢,坐马车去了吗?”
叶相表情郁闷、漫不经心回道:“她前日到处乱闯受了伤,回府养伤去了。”
末了又独自叹气,唉,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莺,他十二分地不放心啊!
十来天就这样在各方煎熬中度过了,叶相想女儿,周飞望美食,叶莺狂长肉,太子受打击……
只有言成安精神满面,笑似芙蓉,贴身伺候什么的,最是爱情神助攻,揩油好法宝了。
叶莺今天终于把身上最后一处绷带给拆了,多亏了玉凝膏,身上不仅一处疤痕也无,皮肤还更加如玉般光滑嫩白,只是,也就这样把皇宫最后的二十一瓶玉凝膏用完了。
叶莺在内室拆完绷带,换好衣服,便要跟言成安一起出去了。
宇文乾在别院外等着,机关似乎重新设了,已事先开好门路等着他们出去。
叶莺是第一次走,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路,当时她在林子里绕来绕去还是同一片林子,但眼前的路便是通向自己与狼搏斗那个地方的,原来路真的这么近,只是深深隐藏。
她又想起那晚的血腥和绝望,神情有些怔然,呼吸也重了起来,言成安稍稍握紧了她的手,手心炽热的温度唤回了她神游不安的思绪。
她慢慢平静下来,抬头对他一笑。
身后的路渐渐隐没,仿佛从未有过,半点痕迹不留,宇文乾也没有出来。
叶莺回到左相府,守门护卫一见她就急忙去禀告,半点也不敢耽搁,这是相爷顶重要的命令。
“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好我那边的事情就跟你去一趟蜀中。”
“嗯,你别太勉强了,这件事也没那么急。”叶莺朝他摆摆手,便转身进了相府。
叶相一听传报便直接从书房出来了,一刻也不想等,走到半路看见歪头歪脑到处乱看的叶莺,仿佛半个月不见就不认识这府邸了似的。
“阿莺,”叶相直接快步走过来,先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却是没啥事了,就拉她往书房走,“阿爹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叶莺莫名其妙地被老爹拽到书房,在莫名其妙地被他按坐在椅子上,很严肃的样子。
“阿莺啊,爹跟你说,别看太子好心安排你养伤,其实他比那个言世子还不是好东西。”
叶莺怔愣中,表情很诡异。
“这次你一定要听阿爹的,别跟太子往来过多,”叶相看着小女儿那傻表情,不禁又加重了语气,“你听清楚了没有?”
“哎呀阿爹你这样好吓人啊!”叶莺突然咆哮。
叶相立马缓和了语气,“阿爹不是吓你,你看你一个女孩子,先是在言世子那养个几天伤,就被那家伙缠上了,如今你又在太子那待了半个月,那那那……太子有没有……”
“阿!爹!”叶莺急忙打断他的胡言乱语,“我以后不会跟太子有牵扯的,您!放!心!”
“哦,那就好,乖……”
“我只跟着言成安混!”
“什么?!”叶相吓得叫起来,大惊失色,“你你你……为什么?”
“他做的饭好好吃啊,我养伤的半个月吃的都是他做的。”叶莺调皮地眨眨眼。
“他……你不是在太子那养的伤吗?”
“但言成安为了照顾我,就来了啊。”
叶相怔愣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神色已渐渐缓和,“怪不得最近在朝中都不见他,言世子也是有心了,但是,阿莺,你还是要慎重啊。”
“嗯嗯。”
“他要是敢有半点惹你不快,一定要跟阿爹说。”
“嗯嗯。”
“……好吧,看你赶路也挺累的,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叶相轻叹口气,摆摆手。
女大不中留啊……
------题外话------
肥蒲:好心疼太子殿下啊肿么办?!
宇文乾:滚!要么给我一束光,要么帮我补裂缝!
肥蒲:我就是你的光,你的电,你唯一的神话……
宇文乾:……你还是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