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回到左相府是并不算太晚,叶相还是有些不放心,得知她回府后还专门去了一趟莺歌苑。
他看到叶莺安然无恙后微微放了心,而后又看到院子里多了四个陌生的女子,顿时又警惕了起来。
“阿爹,她们是我师父派给我当陪练的。”叶莺有些无奈,但她爹实在是被七夕晚上那场意外给吓着了,如今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但到底还是为她好,她只有耐心解释。
“江湖的复杂不比朝堂,最近你又被江湖人给盯上了,现在让她们直接住进莺歌苑,若是想对你不利,岂不是更加防不胜防?”
叶莺看着她爹写在脸上的惊惶和担忧,想着这一个多月来确实意外不少,他是天底下最疼爱她的人,从来不辞劳苦,不求回报,如今还要日日担忧,实在于心不忍,便说了实话。
“阿爹,我师父是其实就是言世子,他救我多次,应当不会害我。”
叶相愕然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好像还没想出要说什么。
“女儿之前之所以未说实话,其实是觉得您对言世子好像比对……我所编造出来的那个江湖师父还要忌惮。”
“怎么又是他?!”叶相良久之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但叶莺明显看到他脸上的担忧之色已经消失了,换回了平时嬉笑怒骂时的轻松,就像此刻虽突然拉着嗓子怒骂一句把叶莺都给吓得一跳,但其实神情已经变得轻松起来。
“不过阿莺,他对你再好也别跟他处的太随意,欠他再大的恩情也不能因此坏了你闺誉,更别来个什么此生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的,什么事都还有阿爹坚决为你挡着,受了委屈尽管跟阿爹说,那小子看着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其实一肚子绕绕弯。”叶相开始喋喋不休。
叶莺鼻子有些酸,虽然他的担心和谆谆善诱有些不着边际,即使他不说这些话,她叶莺也从不会随便因各种缘由而任人摆布,但她若真的只是普通的封建家族中的女子,能听到这些话、遇上这样的爹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
“阿爹,这些我都知道,您放心吧,我不仅有您罩着,我也在努力变强,谁能惹得了我?”
看着女儿澄澈而自信的笑容,叶相只感觉这一个多月来的惶然都化成了蜜糖,这多年的养育之苦和无上宠溺也有了无形却最珍贵的回报。
叶相曾与辛微相知,他欣赏那样活得恣意快活放纵潇洒的女子,拥有天生的自信的光芒,他希望叶莺也能这般,但从不强求,只是尽量去满足、支持她,让她知道,她有资格任性骄傲甚至狂放,她有能力让自己释放盛光。
所以当十岁的叶莺要学骑马时,他不仅同意,还亲自上阵教她。
所以当叶莺选择安静内敛地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时,虽与所望相背,仍竭力支持,不仅允许她进书房,还主动到处收集她喜欢的杂书。
叶莺时常感叹,若她真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宠溺下,怕是要变成那些整天闯祸的熊孩子。
可是,谁让她不是,于是宠溺不会变成产生恶果的溺爱,而是变成了双倍的宠爱。
正是这样的父爱,让八年前初来乍到的叶莺心里装进了第一个异世的陌生的人。
——
“小姐,今早有位宫里的姑姑送来帖子,说贵妃娘娘想邀您下午进宫一叙。”
叶莺刚从松鹤院回来,缁芳便拿着一份印着薛贵妃私印的宫帖给她。
“那位姑姑可有具体说是什么缘由?”
“奴婢打赏了不少银子给她,可她接了银子,却说她也不知道,只说贵妃娘娘似乎心情不错,应当不是坏事。”
七夕夜的一场劫持可透露了不少敏感信息。
比如说一群江湖人费尽心思要抓她一个朝中重臣之女,这是为什么?
再比如,领头人所说的天启年间的纠葛,天启年间朝堂与江湖来往甚密,当时朝中甚至有江湖出身的重臣,叶莺当时还没出生,宇文乾若有所怀疑,他还没那么大本事查出辛微,也许会牵扯到他爹。
想到这,叶莺瞳孔微缩。
为了护她,言成安也多少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吧。叶家和薛家不一定对立,但言家跟薛家本就对立。
也不知道,这次真正叫自己进宫的是薛贵妃,还是东宫的那位,或者都有。
外臣女眷进宫许携带一名婢女,缁芳毕竟天真老实,一个人去都比带上她放心,叶莺便把刺部四女叫了过来,她们在刺部分别是刺五、刺七、刺八和刺九,
“薛贵妃今天下午宣我进宫,事情可能有点麻烦,带缁芳去我不放心,我想麻烦你们中的一个扮成我的贴身丫鬟陪我进宫。”
“小姐客气了,少主虽在表面说我们只是陪练,但私下早就吩咐过,我们四人任听您差遣。”其中最稳重的小五道。
“小姐,我们四人中只有小五几年前是在皇宫潜伏过的,她也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一个,让她去吧。”
“那就小五吧。”叶莺一口敲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院子外陪我练两把。”
午后小睡了一觉,叶莺便带刺五一起进了宫。
薛贵妃住在玉芙宫,有些偏远,但却毫不荒凉,反而有种荣华独尊的感觉,每天都有许多宦官宫女来来往往,偏僻,折腾的不是主人家的心情,而是奴才们的腿,当然,自愿大老远巴结的奴才一直都是不嫌少的。
“娘娘,叶小姐到了,正在门外候着。”
薛贵妃半倚榻上,半眯着妩媚的狐狸眼,姿态雍容娇懒,困意未去,刚睡醒不久的模样,一听到叶莺到了,便来了几分精神。
“让她进来吧。”
叶莺步入这座富丽堂皇的奢华宫殿,想着刺五进宫前跟她提过,薛贵妃曾在言皇后进宫前宠冠六宫,言皇后进宫后,没有爱宠,也有荣宠,她野心不小,权欲极强,她知道言皇后惹不得,惹她等于惹皇上,便从不去主动招惹,安分地做着整个后宫的隐形掌控者,住后宫一角,却爪牙遍布。
“臣女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吧,”薛贵妃轻轻抬了抬玉手,不喜不怒,威仪自生,“本宫找你来只是想问些事,别无他意,听闻你从小痴迷读书,想必最是知书达理,乖巧懂事,你可懂本宫的意思?”
“娘娘请问。”她表情平静,不卑不亢,心里却暗暗腹诽,哪个姑姑说薛贵妃心情不错来着。
“听闻七夕之夜有江湖歹人指名要抓你?”
“是。”
“还因此连累了太子殿下和本宫侄女同陷险境?”
“是。”
“那你可知罪?”
“不知。”
“怎的个不知法?你刚才已经认了的。”
“不知者无罪。”
“呵,天真任性,愚蠢无知,”薛贵妃一直在平静冷淡地质问,此时却忍不住嗤笑,“判定你有罪无罪的,从来不是你是否故意,知或不知,有一个事实和强权者的意愿,你便是无罪也有罪。”
“臣女受教了。”
当一个骄傲的强者自认为在与一个弱者对话时,如果那个弱者吐字比她少,语气比她淡定,即使弱者看起来还是弱者,即使弱者表面上在妥协,但她总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烦躁。
薛贵妃终于抬眸逼视眼前这个长得娇小无害的女孩。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不知。”叶莺表情茫然。
“看着我的眼睛说。”薛贵妃的语气陡然变厉。
叶莺抬起头,看向薛贵妃,双眼迷离,似没有焦距。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左相大人于江湖有何勾结?”老巫婆诱惑蠢公主的语气。
“不知……”茫然懵懂的语气。
薛贵妃皱眉,难道她真的不知道?
叶莺暗笑,刺五早就告诉她薛贵妃会摄魂术,且道行颇高,这让她在宫中更加如鱼得水,所以行事颇为自负。
“呵呵,算了,这样的傻丫头,怎么配当太子妃?”
啥?
叶莺惊呆了,淡定的小脸出现了第一丝滑稽的裂缝。
“怎么,沉不住气了?”薛贵妃戏谑地看着她。
叶莺莫名其妙,于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