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弓箭森然指向下方,房梁下几十刀剑泛着寒光。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带着笑面鬼面具的男子,步伐沉稳,气势凛冽,一看便是这群人的头领,且功力深厚。
“几位公子,我们远在江湖,无意招惹朝中权贵,只要把叶莺交给我们,立刻放你们走。”他用谈判的语气说道。
“阁下是否糊涂了,难道左相大人不算朝中权贵?”言成安漫不经心地说道,眼神却冰冷如雪山之巅的万年寒冰。
“南齐自天佑元年以来,朝堂与江湖便再无瓜葛,互不侵犯,我们的人,岂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宇文乾冷笑,话带嘲讽。
“哼,天佑年间没有,可不代表天启年间没有,别忘了你们还有两个人在我们手里。”不配合,便威胁,领头人语气也冷了起来。
周祁心下一惊,周飞和那个小丫鬟原来已经落入了他们手里。
“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得先放人。”
正在跟领头人对峙的三人齐齐转头,便看到叶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过来,清凌凌的眼神盯着领头人,一边拨开身前的言成安,走到前面,言成安只好紧跟她身后。
“不过,我不想无缘无故地跟你们走。”再向前一步,言成安紧跟。
“小姑娘,你还没有资格谈条件。”领头人看着走出来的叶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口气倒不小。
“唉,我就问些小问题而已,答完了我就跟你走。”再一步。
“你别想套话。”
“你们伙食怎么样?”再一步。
众人愕然,危机四伏之际,这傻姑娘……饿了?
“少不了肉。”领头人随意答道,只想快点完事。
“一路上会不会风餐露宿日行夜赶?”
“不会。”
“那不错嘛!一直有马车坐吗?”
“没有。”
“为什么?”
“要上乌……龟,走海路。”领头人发现差点说漏嘴了,但看着已经走到跟前来的小姑娘一脸无辜好奇,尽力保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身后一群下属们脸皮一阵抽抽。
“哈哈哈,坐乌龟吗?好好玩的样子,大叔我要跟你走!”叶莺突然大笑,笑声如银铃悦耳,语气似孩童天真。
众人绝倒,领头人怔愣。
但言成安却是最清醒的,他猜到了叶莺要干什么,于是趁所有人片刻的愣神,突然爆发。
领头人先是感觉胳膊被人抓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全身血液就被冻了个透,身体内如有万千冰刺穿透骨肉,他浑身痉挛,却不得动弹,随即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落向台上。
言成安一边释放着寒冰魄,一边拽着两个人,瞬间回到宇文乾他们还在的地方,放下人后,他迅速地封了领头人的内力,点了定穴和哑穴,才放开他,毕竟如果一直用寒冰魄制住他,他必死无疑,死了也就没有价值了。
“如今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言成安语气依旧淡定冷冽,但身边的几个人都听出了微微的虚弱感。
领头人功力深厚,言成安为了瞬间制服他,又要同时带叶莺脱离险境,一分力也没敢留,爆发太猛,此时脸色发白,额头微微有冷汗冒出。
叶莺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不禁担心,言成安微微摇头,毕竟紧要关头,决不能露出弱势。
台下的众人惊呆了,就看着自家领头人瞬间被抓了过去当了人质,脸上不仅有怒意,更多的是惊恐。
这次任务上头很看重,不仅派的人很多,领头人也是组织里头几把交椅之一,功力深厚,怎么会让人一下子给掳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领头人惊怒之余也不禁思索,本以为这几个只是略懂武功的权贵子弟,可没想到居然有这般强大的人物,修得一身强悍的极寒内功,还如此年轻,他到底是谁?
但同时,他也看出,这一爆发终究还是让他受了内伤,只是他不能说也不能动,只能恨恨地看着这瞬间扭转的局面。
此时,人群中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是这群人中地位仅次于领头人的人,不过他在组织内其实也只是个小喽啰,他站出来实属无奈,拿不定主意,眼神闪躲,姿态扭捏。
对于他们来说,保住头领才有命回去,但对方实在强得骇人,会不会放了人后他们也逃不了?
良久,他才硬着头皮说道:“我怎么相信你们出去后不会派人来给我们个回马枪?”
“那你想怎样?”叶莺抢在言成安前面开了口。
“你们先跟我们一起出淮京十里,再一起放人。”
叶莺回头看了一眼言成安,用眼神问他能不能撑得住,言成安微微点头。
“好。”
——
方氏灯笼铺内的对峙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此时不过是亥初时分,夜市仍热闹着。
去往明德门的主干道上,人群中行着两辆密不透风的普通马车,一辆稍大的挤着五人和被俘虏的领头人,后面还有一辆关着周飞和缁芳。两辆马车相距好几丈远,看似互不相干,中间以及周围都是普通百姓,只是他们都往明德门走。
他们指定要从淮京城南的明德门出去,几人也不好反对,城东住着众多官员,他们必定会避开,叶莺本来心里希望他们往城西走,现在只能暗叹运气不好。
一群人出了城,找到各自拴在城外的马匹,开始骑马奔走,马车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一路上,宇文乾和周祁押着领头人,警惕着那群人的动静,言成安则在专心运功疗伤,叶莺看他脸色渐渐好转,也放下了心。
薛婉一直安安静静的,这女子,无论是四面环敌还是暂时的逃脱生天,也许难免有不淡定,但始终沉默着,尽量不惹麻烦,如今她坐在马车里,累极而靠着侧壁睡了过去。
叶莺和她挤在一起坐着,有些累,但睡不着,毕竟今晚的事皆因她而起,她回想着整件事,想整理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恩怨因由起于天启年间?魔宗之乱。
一群江湖人指明要抓她?辛微。
因为要上乌什么所以不能一直坐马车?一座名称首字为“乌”的山。
……
言成安,突然睁开眼,停止了运功,淡淡道:“已经够远了。”
“你好了?”叶莺问道。
“好了,我去叫他们停吧。”
言成安出了马车,拎起车夫一把扔到路边,停住马车,对跟着停下来众人说道:“十里距离已经够了,该放人了。”
那群人从后面的小马车中拽出俩人,一男一女,正被绑住双手,嘴里各塞着布,正是周飞和缁芳。同时大马车里的其余四人也出来了,正押着领头人。
周飞和缁芳一见到他们,眼神立即就兴奋起来,估计要不是嘴被塞住,平时话最多的两人肯定一阵叽里呱啦。
好在两人看起来都安然无恙,这边的几个人都放下了心。
言成安亲自把领头人押过去,而对面也同时派两个人把周飞和缁芳带过来。
两方在中间碰头,交换人质。
还未等领头人回到自己的队伍里,言成安已经带着两人迅速回到马车旁,众人会意地赶紧上车,扬长而去。
言成安在马车外驾车,突然感到身后车帘一掀,转身看到叶莺在他身边坐下,天上半轮月光皎皎,映得她小巧浑圆的脸剔透朦胧。
“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逃脱吧?”
“嗯,我做了点手脚。”
做了什么手脚他们却不再聊下去,毕竟这里还有宇文乾,多细微的声音若是他有意偷听,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忽然,两人之间又伸出一个大脑袋,叶莺忙往旁边挪了一下,周飞便顺势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下了台后,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然后就什么也没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旁边只有缁芳,你们都不见了,而且还被绑着,还说不了话,我都快被吓死了,结果马上就见到了你们,还被救了,”周飞一段话说得抑扬顿挫眉飞色舞,说到被救了兴奋得一把抱住言成安,“言世子,你真的好厉害,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言成安冷不防被抱住,身体一僵,还好不等他把那两只手臂扒下来,周飞已经放开了。
叶莺本来被周飞说得头胀,这么一抱一放后,她看着言成安顿时僵硬的表情,笑开了。
周飞丝毫没感觉到什么,听见叶莺的笑声,立马把头转过去道:“阿莺,看你心情挺不错的,来跟我聊聊今晚发生的事呗?”
叶莺立马停住笑,手捂住嘴,装作在打哈欠的样子,困意慢慢地说:“折腾一晚上了,好累,我进车去眯一会儿。”
叶莺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就留下周飞在那干瞪眼。
“哎,言世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一定要跟我说说今晚发生的事,不然我回去要睡不着觉了。”周飞开始把目标转向言成安。
言成安突然捂住胸口,眉头深皱,咳了几声。
叶莺听到他隐忍痛苦的咳嗽声,探头出来问道:“你还有伤,进来休息一下吧,换个人驾车。”
“好。”言成安心满意足地进了马车内。
周飞一个人在外面,接着言成安丢给他的缰绳,风中凌乱。
可能是嫌马车太拥挤了,周祁被叶莺赶了出来,周飞才得以如愿地听睡前故事……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回到淮京,折腾了两趟路,现在已经到了午夜,夜市早就结束了,城西也许还热闹着,但城东已经彻底冷清了下来。
马车到了城东后,宇文乾和薛婉先下了车,然后到周祁和周飞,最后只剩言成安驾着车送叶莺回左相府。
叶莺干脆又坐了出来。
“今晚那些人到底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魔宗的人。”
“就是你曾说最近开始活跃起来的魔宗余孽?”
“嗯,想必过了今晚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了,而且,宇文乾那边也难免会好奇。”
叶莺默然。
“别推辞了,你必须尽快提高武艺,内功外功都必须练好。”言成安转头看她,语气毋庸置疑。
“什么时候?”
“你白天时常要去松鹤院,我也时常忙着,就晚上吧。”
“晚上?多……多晚?”叶莺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想多晚?”言成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嘴角一抹狡黠的笑。
叶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每晚戌初时分都会有人去相府接你去别院,相爷那边就由你去说了,除了我之外,我会从手下中挑几个人暂时放你身边,给你当陪练,顺便看着你,否则随随便便就被人给拐了。”
叶莺听着前面的话深感满意,但转眼又被损了,只能无视。
到了左相府门口,两人看见一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抬头看月亮,神情——有点幽怨。
叶莺奇怪,相府的守卫不管管吗?
那人听到马车辘辘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奈何马车尚远,看不清人脸。
马车驶近后,那人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后突然兴奋,然后又抬头看月亮。
叶莺跳下车,小跑过去,惊讶地问道:“阿爹,你在干嘛?”
“呃,天气太热了,门口凉爽,今晚月亮真好看,呵呵……”
叶莺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老爹,把他拉起来,“这么晚了,阿爹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叶相站起来,看向叶莺身后跟着的言成安,眼神意味不明,但绝对没好意,还有些愤愤的。
言成安无奈地摸摸鼻子,那眼神让他都觉得自己有罪。
呸!有啥罪,是他害他宝贝闺女回这么晚的吗?他明明是有功的。
“老夫多谢言世子送小女回来,但小女还小,还望言世子多克制自己!”相爷说完便拉着发愣的叶莺回去了。
言成安听着远去的两人中叶莺突然发出笑声,好像抑制不住了似的,他看着那背影,忍不住骂道:“死丫头!”
骂完了又忍不住笑。
芒一已经把他的马带过来了,他的马也是一匹雪骢,但性子野蛮恶劣,他当初强骑上它绕着马场飙了几十圈后,从此只臣服于他一人,但他却报复性地给它取名叫飙风。
他叫人处理掉那辆马车,骑上马,朝城西绝尘而去。
月光皎洁,落在那白衣白马飞纵而去的身影上,如九天神邸,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