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薛婉走远了,灌木丛里才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周祁转身一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这两只不知道猫在这里看了多久了,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看完戏还正大光明地出来。
“哥,原来你的志向是女子的闺中密友蓝颜知己啊,怪不得我一直没嫂子。”周飞一出来就毫不客气地取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就是恰巧路过了,看人哭得那么伤心,不关心一下还像样吗?”周祁无语,“阿莺你也是女孩子,也不出来帮帮我,没义气!”
“是女孩子就该会安慰人啊,什么逻辑!你可知那是谁家小姐?”叶莺挑眉,问道。
“哎,既然人家都说了当没发生,就都忘了吧,她也不容易,不小心传出去了可不好。”周祁一心想终止他们的八卦。
叶莺心里也隐约知道是谁,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便是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薛婉了,不俗的美貌,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显赫的家世,足与晋王府议亲。不过她自然不会多嘴地说出来。
一位宫婢寻至此处,“各位公子小姐,宴时将到,请随奴婢去太极殿。”
“确实,看天色也黑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周飞大剌剌地伸了个懒腰。
叶莺第一次踏入太极殿,原本便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如今为了宫宴又特地装饰了一番,显得华丽却没那么庄严,左右两列坐席,玉碗金瓯、美酒果子,俱是不缺。
座次是提前定好了的。主座自然上有三个位置,说明今晚不只是言皇后和薛贵妃,皇上也可能来。左列头两个座位自然依次是太子、大皇子,再后面的就是随意排的了,而右列这边,除了几个有品阶的公主郡主在最前面,其他也是比较随机的。
所以帖子上安排的位次并不重要,只是为了维持秩序,叶莺来的时候席位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她正好听到几位似乎是好友的小姐在商量着,谁中意的公子离谁的座位近点,试图互换席位。
叶莺在右列六席,她刚做下去就有位小姐立马过来说想跟她换一下。
“为什么?”
“这位妹妹,呃,”她突然凑近叶莺耳语起来,脸也有些发红,“你知道你对面的是谁吗,可对他有意?”
“不知,无意。”她瞟一眼对面空无一人的席位。
“那妹妹可否成全一下姐姐的有意。”她对叶莺眨了眨眼,仿佛很是期待。
“你席位何处?”
她顿时笑盈盈地指了指后方不远处的一个位子,那对面,正好是周飞。
“好。”与熟人相对而坐对她这种暂时寡心的来说当然舒服多了,她欣欣然。
言成安回到太极殿就座时,被对面女子一个含羞带怯欲说还休的一个小眼神电得一呆,皇后身边的杜女官安排座次的时候他恰巧在宫里,他顺手“帮”了一把,对面明明是那个臭丫头的。
他向后一看,叶莺正在悠闲的吃着桌上的葡萄,跟身边的丫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他记得,那个席位上坐着的应该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整个太极殿,众人纷纷离座,行礼恭迎。
皇上正值壮年,脸上轮廓深邃而英气,仿佛经过岁月的淘洗,对着年轻一辈的眼神是宽和而亲切的,迈向主座的步伐沉稳有力,身后跟着一身正红宫装的言皇后和一身玫红华裙的薛贵妃,两人皆是长掠地群舞,言皇后比较年轻,美得张扬却不显盛气凌人,薛贵妃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几个妃子之一,但美艳的妆容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眼含媚色,巧笑倩兮,但这位其实是后宫最精明狠辣的主,没有言皇后这般受宠,更不是后宫之主,仍混得风生水起,更是把自己的儿子早早送上了储君之位。
有其母必有其子,甚至太子殿下看起来比之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身吧,宫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七夕将近,此次宫宴是为你们年轻人准备的,不必太过拘束,朕也希望朕的两个皇儿能趁此机会选出皇妃。”皇上的声音沉着浑厚,语气亲切。
言皇后和薛贵妃也依次说了些场面话,之后便是教坊司的歌姬和舞姬、绯工进行乐曲演奏和舞蹈表演。
叶莺平时大小宴会都不会参加,倒是很久没有看过什么歌舞表演了,教坊司的水平也确实很不错,所以她的专注力全在殿中的歌舞、桌上的吃食和缁芳在耳边的碎碎念。
但其他大多数人显然不像她这样,而是透过中间的歌舞表演瞟着对面的人,当然也有些公子在对美貌的歌姬舞姬流口水,这些猥琐至极的家伙自然被对面众女投以鄙视的目光。其中就有晋小王爷,薛婉低头慢慢啜着一杯果酒,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神色忧郁,柳眉微蹙。周祁都看在了眼里。
叶莺悠然地吃着一颗颗葡萄,看着刚上来的翘袖折腰舞,觉得真的是现代的所谓古典舞者难以演绎的美好,柳腰混灵,彩袖翩翩,神韵天成,她心无旁骛,沉醉其中,浑然不觉自己这副娴静悠然的姿态落进了谁人眼里,成了谁人眼里美好甚于歌舞的风景,这些人的目光中,有温和的欣赏,也有锐利的审视。
叶莺终究感受到了某道让她不舒服的目光,她抬眸看向对面最前方,太子殿下微微勾唇,邪魅一笑,端起酒杯遥遥敬了她一杯,她皱着眉,也朝他抬了抬手里的酒杯,便将目光重新转回舞蹈,心里却隐隐不安。
一直看着叶莺的言成安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眉头微皱。
教坊司的人退下后,眼下气氛已经活跃起来,言皇后开口说道:“教坊司的歌舞编排得虽好,只是宫里的人看得多了难免乏味,听闻诸位小姐中不乏技艺精湛者,可有哪家小姐愿意在此展示一二?若是能博得众彩,本宫重重有赏。”
“皇后娘娘若不嫌弃,慧敏便自请先奏一曲吧。”安静的殿堂上,清丽优雅的女声格外动听。
皇后笑着看向顾兰兮,“素闻慧敏琴艺精湛,京中贵女无人能及,本宫今日倒是有耳福了。”
顾兰兮的婢女立即为她摆上一把琴,有眼力的都看出来那是绕梁,暗自惊叹,更加凝神准备听曲。
素手拨弦,一曲梅花三弄溢出指尖。
曲音清幽,音节愉快,一种孤高现于指下;似有冷香沁进肺腑,须从容联络,方得其旨。
一曲毕了,余音绕梁,久久不绝,如初生的梅蕊于风中摇动,让人赞叹。
顾兰兮仿佛听到了众人心里的赞叹,抬眸看向言成安,眼里饱含期待,可是却看见他一直盯着后方的某个位置,清冷俊美的容颜带着一丝兴味。
言皇后也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安儿,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突然几乎所有人都看向这个被点名的朝堂新贵帝后新宠,虽然大半女子本来就一直时不时地看他。叶莺此时也看过去,便见言成安正在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她皱眉瞪了他一眼。
言成安回过神来。这神回得无缝对接淡定从容,“侄儿不小心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言皇后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慧敏郡主琴声如此美妙,然而席间竟有女子听得昏昏欲睡。”言成安佯装疑惑。
叶莺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是哪家小姐?”
“貌似是左相府的叶小姐。”言成安精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指向某人的方向。
叶莺睁大大眼睛,对言成安怒目而视。
我是在为之陶醉,陶醉!懂?
抱歉,不懂。
“叶小姐如果对本郡主的弹奏有什么改进的意见,可否说来听听?”顾兰兮看向她,轻启菱唇。
叶莺把惊怒强压,转向顾兰兮,“郡主的琴艺自然无可挑剔,我方才不过是太过沉醉,情不自禁地闭着眼睛想象梅花凌寒独自开的高洁姿态。”
“叶小姐谬赞了,如此看来,叶小姐也是懂曲之人呢。”顾兰兮说完后,看向言皇后。
“叶小姐懂听曲,应该也学过乐器和音律吧,不知可否展示一下?”言皇后很自然地接过话头。
主座三巨头的期待之凝视啊,如果说没学过,不可展示,会不会死……
无奈的叶莺只能重拾前世的饭碗了,不过叶家二房也有几个姐妹在这,她们知道了,阿爹迟早也会知道,到时怎么解释啊。
“回皇后娘娘,臣女曾学过琵琶,只是很久不曾弹奏,现在也没有琵琶。”
“无妨,朕记得挺久之前西凉贡品中就有一把上好的琵琶,只是无人可赏,便一直闲置着,如今就赏你了吧,小于子,马上去取了来吧。”
“喏。”于公公从偏殿离开。
“本宫看可能还要等好一阵子,莫要空负了今晚的好韶华,可有别家的小姐愿意此时出来助兴?”
皇上看言皇后兴致正高,也没说什么,便陆续有两位小姐分别表演了一舞一曲,完了之后于公公刚好回到殿中,将一个梨形木箱放在叶莺桌上。
叶莺打开箱子一看,这琵琶果然是好货,似乎被逼重拾老本也是赚了,多年不曾碰过琵琶,她对琵琶也说不上喜欢,但也是所有乐器中她最精通最上心的一种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真的觉得这把琵琶越看越喜欢,琴身为老红木所制,古朴典雅,如意式头花,背面是精美的梨花雕,转轴拨弦三两声,音质有珠玉之美。
她低头拨弦时具有一种与平日的她反差极大却极美的气质,更衬她外表的灵动美好,还有一种专注的优雅,几乎看呆了所有人。
轻拢慢捻之间,抑郁的音调时断时续,旋律深沉、苍劲、柔中带刚,听着沉郁思索,随着思索的进行,旋律趋于轻快,音调逐渐明朗,带人走出囹圄,此时弹奏却更快了,铿锵有力的旋律,坚定的节奏,让人感受到朝着目标的执着和不屈的力量。
一曲终了,众人如梦初醒,怔然看着收手的女子,内心的激荡还未平静。
“好!是本世子之前错怪小姐了,原来小姐真的是此中大家,佩服!”言成安第一个出声。
但叶莺听到他说话,真的只想撕了这货的破嘴。
“确实精彩,看来朕的这把琵琶是有了个好归宿了啊,此曲何名,何人所作?”
叶莺起来微微躬身,道:“臣女谢过皇上厚赐。此曲名叫大浪淘沙,是臣女无意中在一份孤本中发现的,只是没有署名。”
“能否再拟一份谱,让教坊司的人也学一学?”
“待臣女整理好了再让家父送过来。”
“如此甚好。”
不久之后皇上就回御书房处理公务了,公子小姐作诗赋词来助兴,叶莺大出风头的后果就是,持续被人骚扰,她真的不想玩了,于是索性说酒喝多了头晕,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眯着眼睛吃东西。突然缁芳凑过来,悄悄地问:“小姐,您什么时候学的琵琶啊?”
“我记得你是我八岁的时候来伺候我的吧,那时候我是不是经常溜出去?”
“您不是一直待在相爷的书房里吗?”
“其实,我有经常溜出府,六岁时外头教坊的一位大娘看本小姐骨骼清奇,哦不,手掌奇特,有练琵琶的天赋,于是就把我收为徒弟了,府里谁也不知道,不过我学到十岁,大娘就不见了。”
“原来如此,小姐真的好厉害。”
小丫鬟真好骗,这水平老娘前世辛辛苦苦练了十几年呢……
——
宫宴结束后,叶莺刚想去找言成安算算账撒撒气,结果转眼间这丫就不见了,她只好跟周飞他们走出宫去,一路上周飞又不免对她弹奏琵琶这件事叨叨个没完,还说自己终于知道今日哭诉的女子是谁,周祁只好无奈笑笑。
“周大哥,听她的语气,好像也没告诉你她是谁吧,你怎么好像本来就知道似的?”叶莺疑惑。
“我是在她的帕子上看到她的名字的。”周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皇宫的另一头,言成安和宇文乾都在往御书房赶,结果两人碰到了一起,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意味不明的东西以及都心知肚明的部分,明明眼神暗含敌意,偏偏还要互相笑笑寒暄。
“太子殿下,薛贵妃好像要找谈事情啊,你怎么这么匆忙地往御书房来了?”
“我找父皇有急事,言世子也是去御书房的?”
“我也找皇姑父有急事呢。”
说不下去了,两人同时转开头,继续向前走。
言皇后此时在问宇文凌,“凌儿,你可有看中的女子?”
“左相府的小姐不错,就是年纪还小了些。”
“还有呢?”
“呃……其他的,也都不错。”
言皇后无语,末了说道:“本宫马上带你去找你父皇,去商量商量。”走之前还看了在找自家儿子的薛贵妃一眼。
两人都不知,太子殿下已经在去御书房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