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叶莺从来没有哭过,前世挂掉时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少女,上了大学,进了自己喜欢的新闻系,暑假找到个单位在社会部跑腿锻炼,却在第一次走现场时就被人砍了,莫名奇妙来到南齐,她没哭过,从来骄傲要强的她用最简单粗暴的心态迅速接受了这一切,所幸家人宠爱,生活平静,寂寞时有书可看,也便不觉得多难受。
可是,她所遇到的人,接受她的方式,除了因为宠爱她或对她感兴趣而生的纵容和亲密,就没有别的了吗?她的亲人是,周飞是,言成安也是。
她在人声渐消的街道上狂奔的时候,只她一人,她没有去想这个时候的街道只有她一人在纵马狂奔再正常不过,而是被孤身的表象激发出了一直以来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孤寂,自从来到南齐之后便可以隐藏的孤寂。
“阿爹,白云如果真的找不回来了,你伤心吗?”叶莺仍埋在阿爹胸口,声音闷闷的,还带着鼻音。
“怎么会,你还在,送马的芸娘还在,我伤心什么?”叶相刻意笑出声,好让一直埋头看不见他的女儿知道,他真的不在意,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磁性,欲让身边的铁质安定地吸附,比如叶莺体内彷徨不安的血液。
“阿爹,世间最懂你的人是谁?”
“是你娘啊。”叶相毫不犹豫。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除了她呢?”
“还有我们的阿莺,还有你芸娘,你弟弟长大了也会懂阿爹的。”叶相笑笑。
说谎。叶莺只能在心里暗叹。她自己不算的,她和阿爹都知道,但把芸娘扯进来相提并论,只能说明,连芸娘也只是亲人,不是知己。
异世人的孤寂,当世人何尝没有。
“阿莺,人生能逢一知己何其难矣,你的人生还很长。”
是啊,还很长,曾经失去一切,但好在能重来,若注孤生,便以天下换之。
——
月轮初上,暗蓝天色下的皇宫隐蔽了光天白日下朱墙绿瓦金碧辉煌的艳丽,飞檐斗角映在天空的轮廓却依旧高大恢弘,显得世人更加渺小。
据之前废掉的宫宴差不多一个月后,礼部再次拟帖,不过已经不是什么接风宴了。荣国公退隐朝堂多年,言世子一回来,虽然还有一年多才承袭公爵,但皇上已经让他参与朝廷事务了,因为才能卓越,处事得当,丝毫没有因为生疏而出现过差错,反而比那些以经验自恃的老官员多了精锐果断,最近皇上直接让其任大理寺卿,震惊朝堂,却无人能反驳,原大理寺卿元能干都笑呵呵地让贤了。这样的人,现在谁人不知,言皇后都乐呵了。
于是,今晚的宫宴变成了**裸的相亲宴。
“过不了几天便是七夕佳节,本来想把宫宴定在七夕的,安儿偏说,宫外比宫里热闹得多,把年轻人都拘束在宫里岂不是弄巧成拙?也就是这小子敢跟本宫说这话了。”言皇后挑选日子的时候如是说。
宫里人本就擅长见风使舵,言世子得帝后双宠在宫里传得遍地都是。
宫宴由言皇后和薛贵妃一同操持,毕竟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年轻人喜欢热闹却不爱受拘束,南齐民风又甚是开放,故而太极殿除了最上面的几个主座外,分左右两列,男女相对而坐。
宫宴前一个时辰依旧是任先到者自由在御花园赏玩,为了避免上次的意外,禁卫军在宫宴前一天就开始严密排查,只是本性随意爱热闹的言皇后得皇上叮嘱,“人多事杂,正是心怀不轨者暗中行事的时机,梓童莫要再随意出去了。”
上次毒蛇祸事的另一个受害者,也被其家人勒令,不准再独自瞎晃,瞎晃是难以阻止了,重点是独自。
“小姐,您还有不够一年半就及笄了,可要趁这次宫宴找个姑爷?”缁芳满脸的勃勃兴致。
“这花开得不错。”叶莺漠视。
“是啊是啊,小姐要不要挑一朵簪上,粉色蔷薇很衬您今天的打扮呢。”缁芳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家小姐迷倒众多少男的场面。
“此树挺拔又气势。”叶莺继续漠视。
“小姐可是看上那边的那位公子如这树般身材秀挺英姿飒飒?”缁芳指向某负手挺立目向空处高冷装逼状的公子。
“那鸟飞的真快。”叶莺无语望天。
“小姐,那是蝙蝠……”缁芳终于无语。
叶莺却突然对她笑了笑,笑得小丫鬟一脸茫然。这货整天粉红泡泡冒啊冒的,虽然把她嫁出去还是有点舍不得的,但是也不好不成全啊。
“缁芳,你明年就十五了吧,虽然说本来是要十八后再把你嫁出去,但看你这模样,本小姐得提前给你准备嫁妆了。”
“小姐说笑了,早早嫁人亏死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以后长的是,能少几年是几年。”缁芳撇撇嘴。
“那你这么急着给你家小姐找姑爷?!”叶莺没想到这丫头还挺叛逆。
“相爷和芸夫人可是急了。”
“……”就知道芸娘非让缁芳跟着她是别有用心。
叶莺继续在少人的地方随意逛逛,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身影蓦然闯入视线。
白衣代表的从来就不只有朴素干净淡泊儒雅,还有骚包。
白衣人士的翩翩风姿在茗湖边伫立着,眼眺远方,在众多偷偷观望的小姐眼里那是悠然自得遗世独立,在叶莺眼里那是神情忧郁似要跳湖。
“真是如画中人啊!”叶莺喟叹。
“小姐。什么画啊?”缁芳好奇。
“屈原投江,白衣飘飘,视死如归。”叶莺好心解释。
“小姐,谁画的,奴婢没见过。”缁芳疑惑。
“我画的,现实版形象参考湖边那位公子。”叶莺手指朝那个身影遥遥一指。
说是遥遥一指,其实也没那么远,起码言成安可以听到她们主仆的对话。
缁芳顺着手指看过去,满脸疑惑,“没有什么公子啊。”
叶莺再看过去,“咦?果然没人了,不会真跳进湖里了吧。”
“咳咳,叶小姐是在找本世子吗?”背后传来清朗略带戏谑的声音。
缁芳刚要回头,叶莺暗叫不好,立即硬扯住小丫鬟往前遁走,要是让这丫头回头了,惊叹了,粉红泡泡肯定多得她戳不过来,丢人!
士宁杀不辱,何况是将被猪一样的丫鬟牵累而无辜受辱。
而且,这丫过来肯定没好事,不是兴师问罪就是笑里藏刀。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根本跑不掉,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内力这种东西,为什么别人轻松一拎她就只剩蹬腿的份?
“叶小姐没听到本世子的话吗,这么没礼貌地离开,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
“言成安你吃错药了不是?有人看着呢!”叶莺怒,低声吼着。
“放开我家小姐,别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欺负人!”缁芳也怒,呃,小脸通红地怒。
叶莺突然停止挣扎,双手捂脸,言成安忍不住咳嗽。
偷偷来打探这边动静的众人绝倒。
言成安放下叶莺,动作优雅,语含歉意,“叶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方才你差人来找本世子,结果本世子到了你却一声不吭地想走,实在让人疑惑,本世子想留你讨个说法,但又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不敢冒犯佳人体肤,只好拉住衣领,请小姐原谅。”
“那你干嘛要把我拎起来。”叶莺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本世子也不想啊,奈何身高高出小姐太多。”言成安眉眼带笑,神情无辜。
偷看的姑娘们心都捧出来了,暗骂左相府的怪胎小姐实在太凶。
“叶小姐何必咄咄逼人,言世子也不是故意的,你有太后和左相府撑腰,可人家言世子也不是你随便欺负得了的。”终于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姑娘。
“言世子,叶妹妹年纪还小,有些任性也怪不得,本郡主也想邀你一叙,可否赏本郡主一个脸面?”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而且更直接凶猛。
叶莺低头摸摸鼻子,心想,谁是你叶妹妹啊。
姑娘们要陆续出场了,她也就不多打扰人家花前月下相谈甚欢了,“既然言世子另有众多佳人相邀,本小姐就先告辞了。”
拉过在发呆的缁芳,叶莺已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遁走,走远了回头看一眼,万花丛中左右逢源不得脱身的那人正好对着她的方向斜睨了一眼,叶莺气呼呼扭头,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