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由金兵围困山谷内齐兵变为齐兵内外夹击金兵，本是一鼓作气，反败为胜的时机，然而韩澈与赵凌月眼神对视之下立刻明白，赵凌月所带士兵不多，并不能硬战。
“趁乱突围！”韩澈赶到王渊身旁命令道，正准备反攻的王渊立刻喊道：“将士们！随我冲出此地！”
崖上齐军箭矢密集，金兵不知援军有多少人马，一时大乱。谷内齐兵听到命令后齐齐跟着将旗所在朝谷外冲去，在箭矢的掩护下顺利穿过混乱的金兵，奔出山谷。
齐军走出山谷后继续马不停蹄的撤退，韩澈一边策马疾奔一边苦笑，逃出来之后心中没有半丝喜悦，反而无比疲累迷茫。好想回家啊……
片刻后，赵凌月也带着崖上齐军赶至，赵凌月与韩澈碰头，终于安心了不少，冷静道：“我只带了一千弓骑兵先行，后面还有三千步兵，我已派传令兵前去命他们埋伏在路上，等到到了埋伏区，我们才彻底安全。”
“嗯。”
“你受伤了？”
韩澈低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我对不住…将士们，这一仗……”
赵凌月沉默，她在带领兵马绕至崖上时听到了谷内王渊激励士气的言语，韩澈分明已经抱着必死的信念了。若没有受伤，只会身先士卒以无双战力激励士气，怎会说必死这种话？
“张祈呢？”
“他中箭落马……现不知在何处。”
赵凌月蹙眉，两个最重要的主将都身受重伤，中箭落马而失踪的话更是极有可能已被乱马踩踏身亡了。韩澈大意受重伤本来就已经奇怪了，两人一齐受重伤，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不止这一点，这一仗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你们怎么会进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多金兵？”赵凌月十分不解。
“呵……自然是他们骂你，我忍不住追进来……张祈则想要活捉呼延宗翰，以为他们已经没有兵了。”
赵凌月仍然面带怀疑，王渊欲言又止，韩澈道：“现在来不及多想，一切等到安全回城时再说吧！”
金兵已经反应过来，紧紧追在齐军之后，赵凌月只好暂且不再多想，专心带领众人奔逃。
此时齐兵谷内突围而出四千人，与赵凌月的一千兵马共计五千，被近万金兵追赶。等到了三千齐军步兵埋伏的地方，金兵第二次被伏击，会一瞬间折损许多兵马，士气再不如己方。到时己方的八千人马足以与金兵相持一夜，一夜后诸郡救援人马便能赶到击退金兵，当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相持不到一夜金兵就撤退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夜幕降临，秋日的夜晚颇为寒冷，无数士兵在夜色下疾驰，铠甲映出幽冷的月光。
伏兵差不多该出来了吧。赵凌月看着路边荒草，心里暗暗计算，跑了这些时候，差不多该到了步兵设伏点了，而前面亦是最佳设伏点，齐兵会不会埋伏在那里呢。可是按理说应该有先头兵过来告知自己以便配合伏击，现在还没有人前来，那便没有在前面设伏，在更远的地方罢。
韩澈忽然放满了速度，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道：“好圆的月，快到十五了么？”
赵凌月亦抬头，一轮圆月悬于浩瀚夜空，夜色显得十分静谧美好。“过了今夜就是十五了，中秋佳节，明晚应当可以安定下来，一起赏月。”
“今晚的月就很好了，若……也算不枉。”韩澈低声道。
“若怎样？”赵凌月不明白韩澈后一句话的假设，疑惑问道。
韩澈不答，策马恢复了奔驰的速度。五千士兵急行军，暗夜中的大军行走声压住了一切声响，忽然一声熟悉的哨箭之声响彻原野。
四面箭矢如雨，齐军的惨叫声回荡在黑夜中，赵凌月难以置信，勒马四望道：“怎会中敌军埋伏？我军呢？”
韩澈早有心理准备，山谷中会忽然多出来如此多金兵埋伏，别处再有不该出现的金兵，她也就不奇怪了。
韩澈解下腰间水袋丢掉，赵凌月不动声色的注意到了她这一举动，韩澈叹道：“凌月，你不该来……”
身后，追击的呼延宗翰赶上，一边砍杀齐军，一边大笑道：“军师对我说，只准备一万兵马恐怕不太妥当，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还当是放屁，如今看来还好听了他的话，不然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赵凌月四面环顾战场局势，这回是齐兵只有五千人，援兵不会再来，更是受到伏击，被金兵两厢夹击了……埋伏的至少有五千金兵，加上其后追赶的近万金兵，自己的五千兵马全军覆没，已是定局了。
“没用了！属下等护送郡主与公主逃出去，郡主与公主决不能落在金人手中！”王渊急切道。
“好，走吧！”韩澈没有推辞，靠近赵凌月的马匹，踩着马镫翻上赵凌月的马，如先前的无数次一样，赵凌月策马，她于后面抵挡箭矢，斩杀敌军。而这一次，却是因为自己的战斗力已无，两个较弱者共乘一骑，比分成两骑更有利于王渊等人保护。而且……
百余将士终于护着赵凌月二人突围而出，赵凌月策马疾驰，忽然感觉到身后的韩澈浑身一震，显然是中了一箭，不由得眼中泪水涌上。
“属下无能……”王渊喘息痛苦道，随即咬牙拔下右臂上的箭矢，将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上，继续拼命抵挡着箭矢。
“南朝的公主和郡主虽然冲出去了，但身边只有几百人，一个个的给我射下马，但别射死，看清楚了不是公主再一刀结果了！”呼延宗翰丢下后面必胜的战团不顾，率数千人追着逃出的两个重要人物而来，一边小声命令道。
众人咬牙疾奔，身边的人渐渐减少，五百人，三百人，一百人……
剩下的人也基本都已中箭，韩澈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分开跑……”
王渊双眼一亮，喜道：“好，我们大家十人一队，朝不同方向跑！”
众人立刻明白，依言分成十队四散于荒野中，身后追击的金兵傻眼了。
“元帅，追哪个？”
“……分成十队，都去追，有一方确认有韩澈后发信号弹！”
于是数千金兵分成十队，几百人一队，呼延宗翰亦领了几百人在原地不动，有些焦急的等着。
几百人对十人比数千人对几百人压力小了很多，尤其是韩澈一路集中了所有高手的情况下。但即便如此，还是太危险了。
赵凌月只感到身后的人隔一会儿，便是浑身一震，却只能眨掉眼泪不让视线模糊，策马疾奔。
奔逃一阵后，前方出现一片山林，王渊忽然道：“公主脱身后，望能明察秋毫，惩治小人，莫让今日白受了这冤枉气。”
“！”赵凌月已有所悟，决然道：“一定。”
王渊笑了笑，猛然勒马，骏马一声长嘶，几个亲卫立即明白，纷纷随王渊一起拨转马头。
“属下实在不想被这几个鸟人射成刺猬，不如回去和他们拼了，赚几个人头好过这样憋屈，也为公主和郡主争取时间！”王渊远远的大喊道。
“好兄弟，来日地下相会，小妹和阎王说说，大家一起成仙——”韩澈勉力提气喊道，转回的士兵一阵大笑，却都纷纷红了眼眶。大家还记得韩澈是从天而降，仙子下凡，如今到了绝境也知道是玩笑了，不过得郡主对他们这些属下自称小妹，真可谓死而无憾。
追击的几百金兵见到几个人不要命的返回，纷纷吃了一惊，弓手连忙放回弓箭取刀准备近战。
赵凌月不敢有丝毫懈怠，纵马疾奔，身后杀喊声远远传来，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感动与心痛。韩澈心中温暖，再没有一丝郁闷，被自己人暗算了又怎样，有这些甘愿为她们舍弃生命的兄弟，足够了，何必在乎一些小人。
“把铠甲脱掉，绑在马上……”韩澈喘息道。
跑了一段距离，身后的杀喊声已经很远了，赵凌月立刻明白，三两下脱了铠甲，又接过韩澈递来的铠甲，以马缰系住。
韩澈俯身捞出靴中匕首，狠狠朝马臀上一扎，随即抱着赵凌月滚落马下，没入路边半人高的荒草中。
骏马长嘶一声，狂奔而去，两人静静伏于荒草中，赵凌月颤声道：“你现在……怎样了？”
“没事……”韩澈轻声道。
“我们都要好好的，明日中秋，还要一起赏月……”赵凌月望着天边明月，哽咽道。
月光如水倾泻，整个山野被照的一片银白，风吹过，荒草沙沙作响。两人卧于不知名的某处，似乎已经安全了。
“嗯……我现在终于明白，和平是多么可贵了……凌月，以后不要好战，兵者，非国家之福……”韩澈缓缓道。
“好。”赵凌月虽然不明白韩澈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说不要好战的话，但无论她说什么，答应就是了。
“好好活着，一世安稳……”韩澈低声道。
“什么？”赵凌月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正要再问，远远的马蹄声逐渐接近，只好噤声。
片刻后，马蹄声接近，有金兵大声道：“将军，看马蹄印，她们进林子里了，还追不追？”
“当然追，抓住她们可是莫大的功劳！”一人道，随即马蹄声向林中而去，忽然那人停住道：“等等，她们也有可能躲在这里！仔细看看，有没有铠甲反光！”
两人躲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赵凌月忽然浑身一震，她明白韩澈为什么自始至终都牢牢抱着她伏于草堆中了，可是她想挣扎，却根本不敢挣扎，动静一大便会被金兵察觉到。
“没有，她们也可能把铠甲脱了，将军，要不要仔细找找？”
“不必了，拖这些时候，她们万一从林中跑远了，就再也追不上了！”那人断言，接着道：“放箭！”
手下金兵立刻明白，于是密集箭矢发出，韩澈的身体又是一阵震动，却咬紧牙关，哼也不哼一声。金人力大，有箭矢穿透了韩澈的身体没入赵凌月身上，有一箭更是刚好射在赵凌月后心上。赵凌月一震，口中腥甜的味道涌出，这一箭射的真好，也许她们能死在一起了……
“没有动静，将军。”
那领军嗯了一声，道：“追！”
马蹄声远去，四周重归寂静，赵凌月握着韩澈的手，那手凉的吓人，赵凌月不由得一阵天旋地转。
“韩…韩澈……”赵凌月浑身发抖，哽咽道。
“嗯……”
背后的人应声，赵凌月没有丝毫如释重负，喃喃道：“我们会死在这里吧……”
“你……不会…死。”韩澈艰难道：“别乱想…等会儿……救兵就来了……”
赵凌月感受着身上被穿透两人的箭所伤处的疼痛，心口处的疼痛更是一阵大似一阵的传来，有些如释重负，眼皮也渐渐沉重的想要合上。
“我会陪你的……”赵凌月说毕，缓缓合上双眼，陷入黑暗中。
“凌月……”韩澈低低唤道，无人应声，韩澈缓缓放开怀中的人，看了看仅仅射入赵凌月后心半寸，随着她的放手已自动出来的箭头轻笑，伤的不重，不是自我催眠，就能去了的。
四面重归寂静，许久后，数骑马蹄声远远而来，至跟前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韩澈看也不看声音的方向。片刻后，身后噗通一声跪地的声音响起，有人哽咽道：“末将……”
“嗯……她没什么事，只是大概…会一时半刻…不愿意醒……至于我…不劳你…动手了。”
张祈呜咽道：“郡主，末将罪该万死，但上意如此，为了妻儿老小，末将只能……”
韩澈不再答话，闭上眼，沉沉睡去。
张祈以头触地，深伏于地良久后站起，发疯般的狂奔至马前，伏于马侧急促喘息。一旁的呼延宗翰带领着几个亲卫，鄙夷的看着他。
“走。”呼延宗翰招呼一声，继续向原先一队金兵追赶的方向去了，张祈并不上马，犹如梦游一般游荡于荒野中，最后消失不见。
东方泛白，荒野上逐渐有无数人的喧闹声，数千士兵下马，小心翼翼搜寻着荒野。天光大亮时，终于有人大喊道：“找到了！在这里！”
无数士兵涌来，更有一名将领发足狂奔而至，到达后茫然跪下，仿若听不见军医的断言般探向一人的脉搏。
“不！”韩超痛苦的怒吼声响彻山野。
赵凌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似乎看到了自己从没有过韩澈出现的一生，又似乎看到了韩澈在后世无忧无虑的岁月，却都十分模糊，最清晰的唯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靥，不停的遇伏，逃亡，和那轮虽然美好，却并非中秋之夜的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赵凌月睁开双眼，有那么一瞬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熟悉的眼睛红肿的数人。
“公主醒了！”侍女惊喜道，却又接着抽泣起来，赵凌月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中，这里不是地府……
“呜呜，公主都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侍女呜咽道。
一天一夜，刚好错过了今年的中秋。赵凌月笑了笑，淡淡道：“韩澈呢。”
侍女呜咽的更甚，“郡主已经……公主…节哀……”
赵凌月怔了片刻，起身，她的身上还带着箭伤，却没有人去拦她。侍女递过衣服，赵凌月披在身上穿好，缓缓的系上腰带，朝外走去。
![[未穿今]功夫教师](/cover/92/92181/92181s.jpg)
